五更三点,天外还是漆黑一片,太极殿内熏香袅袅,灯火通明。
英国公二房徐荣穿浅绯色圆领袍衫,服裤褶以朝,盘腿坐于席上,只觉春寒侵入肌骨。
殿里虽生了炭盆,却因着他品级最低,座位靠近殿门,并未感受到多少暖意。
徐荣微微垂着头,眼睛半睁不闭,顿感脑中混沌不堪,又有几分睡意朦胧。
他年纪也不小了,身体也一般,尤其畏冷。冬末初春之时,每日早起离开温暖的被窝去上朝,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再加上房里的七郎没过多久就要成婚,忙得那是昏天倒地。
徐荣勉强睁开竖起耳朵听着。
“春闺...放榜...。”
“颖隆公主...跋扈,...纵容...”
“...”
徐荣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忽然,腰后被人踢了一脚。
他猝然惊醒,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端坐。此时,朝堂上几个宰相已经开始吵上了。
“陛下,中宫之主,身份贵重,此女不曾显德、身世低微,岂能为后?实愿陛下思之。”
“为皇室绵延子嗣,生育有功,立后有何不可?”
“只是一位公主!”
柳太尉冷哼:“郭氏占着茅坑不拉屎,膝下未有子女,不也是成了皇后?郭大人,你说话之前可要三思。”
郭宰相恼怒,俯身脱下靴子扔了过去:“你这竖子。郭皇后温柔贤惠、德才兼备,岂容你污蔑?”
底下一群人心里呵呵,当年郭皇后如何上位?不还是郭宰相仗着是先帝遗命重用大臣,使劲把女儿塞进后宫里的么?
卫国公上前打了圆场:“郭皇后的品德,在场的大人都是知晓的。只是先皇后去世多年,太后年纪也大了,无心打理后宫。也该是立后的时候了。”
王右仆射温声道:“陛下,英国公教养出来的子女,品行还是非常不错的。只是中宫之位意义重大,臣等还需再议。”
...
徐荣微微后仰,用气音小声询问:“七郎,这是要立谁为后?”
徐增淡定自若,对自家父亲的草包脑子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他身子前伸,轻声道:“阿父,咱们府上的十三姐进宫了,还生下了一位公主。”
“那怪不得他们吵呢。”
徐荣参政水平一般,但他生在这般权贵人家,耳濡目染下多少也懂点弯弯道子。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八位宰相。除了长兄英国公外,其中郭宰相是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的,他是士族子弟,又是先皇后之父,无论于公于私,反对都是情有可原。
剩下的都是老滑头,有中立的、有不完全支持的、还有默不作声的...也是好大的一出大戏。
只是卫国公是圣人的表兄,又是百官之首,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其实立后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
丑奴趴在床上,徐氏手舞足蹈地逗她笑。
陈嬷嬷有些心不在焉,频繁瞅向窗外,最后竟低声念起佛经来。
徐氏笑得有些无奈,“嬷嬷,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她现在就是心态挺平和的,情绪也很积极,因为景熙帝对她所承诺的,都做到了,这在都在很大程度上给了徐氏安定感,所以做不做皇后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当然,要是能做,那就最好了。可她也知道这件事情的困难,非一日之功,所以也是抱着一种顺其自然的想法。
陈嬷嬷坚持念完佛经,才睁开眼睛回话:“殿下,奴婢不是急,奴婢就是想各位菩萨了,拜一拜。”
徐氏也不拆穿她的谎话,又开始陪着丑奴玩。小孩子忘性大,你若是不常在她的身边,过几天她就把你忘了,因此徐氏陪伴丑奴的时间要多一些。
没过一会,云香推开门走了进来,站在徐氏身侧,小声道:“夫人,奴婢都打听到了。”
徐氏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回事?”
“长平公主应是又跟萧昭容吵架了。”
徐氏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她是知道长平和生母关系有些紧张,可是却也不曾听说她们吵架,何况还是“又”。她问道:“长平和萧昭容经常吵么?”
云香是在宫中长大的,有些事情底下人都是心知肚明的。闻言点了点头,“长平公主虽然名义上住在公主院里,但其实大多住在萧昭容宫中。萧昭容沉迷画工,清净自守,对长平公主多有忽视。”
这下徐氏不说话了,她是经历过一些事的人,知道母女情分缘深缘浅,并非人人都是圆满。她回头看了看床榻上的丑奴,只觉得心底有些空洞的地方渐渐被堵上了,哪里舍得不理她呢?
她回过神来,对云香道:“快用膳了,你跑一趟尚食局,让他们做点素菜。”
云香下意识笑了笑,“夫人,您有什么想吃的么?”
徐氏心神一动,“来份贵妃红吧,好久没吃了。”
她略一思忖,“再熬个梨汤。”
到了午膳的时候,也没见到景熙帝的身影。徐氏习以为常,自顾自和丑奴用了膳食,只是喝了一碗梨汤,觉得很甜,便让云香传话给尚食局,给圣人送去一份。
陈嬷嬷笑了,觉得徐氏有点懂事了,还知道送汤了。“殿...夫人,只送这一份汤么?”
徐氏应了一声,夹起一块贵妃红给陈嬷嬷尝尝:“就这份汤还算好喝。”
于是内殿几位还在议事的几位宰相,就分到了一碗润喉的梨汤。
卫国公砸了咂嘴,就感觉这后宫里多个知趣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他们在内殿处理政务多少年了,最多也就是吃点御膳,毕竟吃饱了好干活,这种滋补简单的汤,反而是没喝过的。
他心中的火气下去了一些,一口气喝完,悄悄打量着景熙帝的脸色。
景熙帝平时是个很温和的人,只是若把他的下半张脸遮上,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眼睛一直是幽深没有什么笑意的。可这会儿,卫国公却看到圣人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甚是还听到对方小声询问:“她晌午吃得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