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文娜和女儿的仆人和家当很快被搬进了原本对三个人而言有些太大的宅子。阿莱克斯不再和玛蒂娜同睡一间房了,应玛文娜的要求搬到了一间离主卧很远的客房,只在房间外头与小妻子见面。
玛蒂娜挺兴奋,她没想到这个家里现在已经有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了。她又把自己有的二十六把小刀摊开,挑了一把没解剖过青蛙和小老鼠的擦干净给玛丽送过去。
玛蒂娜很讨厌清洁自己的所有物,她经常把沾了肉碎的刀直接收回刀鞘里,久而久之地,她的二十六把刀已经只有七把还能正常用的了。阿莱克斯爵士总会使出浑身解数帮她清理她的刀鞘,但那些风干的肉碎永远抠不干净。
玛丽是个爱读书的女孩,她总是花很多时间坐在妮塔的房间里给她念书,也有时候两人各干各的。有时候玛蒂娜去加入她们,给她们看自己的猎获和采摘的花草,然后三个人一起躺在床上闲聊。
她在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从丈夫那里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做得有些粗糙,但总体上还能用,显然又是阿莱克斯自己做的。她向他道过谢,随意试了试便迫不及待地冲出看婶婶和表姐给她的骏马和猎鹰了——倾注了心血和爱意的礼物有时候确实讨人喜欢,但婶婶贵重稀罕的礼物必定每次都讨人喜欢。
她还是喜欢打猎,也很清楚如何处理这些野物:剥皮、剔骨、烹饪……在这里没有人要求她温顺,她便毫不客气,把在父亲那里的受的气都撒在了阿莱克斯身上。阿莱克斯不会对她发火,也不会在她愤怒的拳头挥空时讥笑她,他往往只是沉默地受着,低着脑袋,轻声说“对不起”或是“这样我会痛”,然后等她冷静下来以后给她一个毛绒绒又暖和的拥抱,让她把鼻涕眼泪抹在自己的亚麻衬衫上,从来不像她寻求道歉。
她有时候很惋惜他是个体贴温和老男人,如果他是女人的话,也许她们会更亲近吧。她会亲昵地挽着他的手,会像吻母亲那样亲吻他的脸颊,会和他整夜促膝长谈……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她的孩子已经能走路了。玛蒂娜只觉得幼儿令人厌烦,但她忠实又温顺的丈夫乐得给男孩做各种木头玩具、在夜间哄他睡觉。一岁多的孩子说话在玛蒂娜看来和野兽无意义的嘶叫没有区别,但阿莱克斯总能奇迹般地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甚至还能和孩子对话。
玛蒂娜也长高了一些、壮了一些,回到丈夫家时总是四处跑跳玩耍,用树枝当武器,在草地不泥泞的日子里试着从山坡上滚下去找乐子,很快就几乎要和身材娇小的丈夫一边高了。她还是不太擅长交朋友,但玛丽和婶婶总是愿意陪着她做她喜欢的事。阿莱克斯开始教她用剑,后来他教不了了,又替她请了更好的老师。晚上玛蒂娜觉得胳膊酸得睡不着,掀开帘子去用手指勾阿莱克斯柔软的卷发,她的丈夫温顺地凑上来把脑袋倚在她开始结起老茧的稚嫩双手上,像一条毛茸茸的大狗。
“玛蒂娜呀,虽然这样说很自私……但是我在想,等你以后长大了、当领主了,我大概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吧?那个时候你就能保护我了。”他轻轻地说着,扭头去给身旁的儿子掖被子。“你以后肯定会是一个很厉害的领主。”
玛蒂娜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摸着他细软的长发和胡子。在黑暗中她看不清丈夫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期待地望了她很久、也等待了很久,然后又像往常那样悲伤地把头低下去了。
玛蒂娜开始和镇上的其他同龄孩子频繁来往,假装自己只是商人的女儿,去镇上交她自己选中的朋友。阿莱克斯还是会拥抱她,但是如果她不主动开口,他几乎不问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只会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如何自己保护自己。”
他依旧不和她同睡。玛蒂娜逐渐意识到丈夫好像在刻意回避一切女人的接触,但同时他也回避男人的。不像父亲,她的丈夫几乎没有同性朋友,似乎也没男人愿意来和他做朋友,这个只有他是成年人的古怪家庭于他而言就是整个世界。
在他娶了公爵的千金之后他的同僚们甚至更加嫉恨他了。她撞见过几次其他男大臣欺凌她的丈夫,但都装作没看见悄悄避开了——他们把阿莱克斯堵在墙角扯着他的头发打他、在猎场假装坐骑失控用马把他推进冬天结了薄冰的沼泽里……阿莱克斯从来不结伴去酒馆谈天说地、也不像镇上的其他男人那样在英格兰为数不多的热天脱光衣服结伴去河里游泳,甚至还会回避□□身子的同性。他不置办有裸体女人的画作,也不买那类玛蒂娜小时候父亲常给她看的描述男女之事的黑白图画书。
玛蒂娜有时候会认定自己被魔鬼附了身,她尖叫、打滚、把头发剪得乱七八糟,用削羽毛笔的小刀刺自己的手掌和大腿。她的父亲很显然不相信这一套说辞,只会扇她耳光,把她关进壁橱里,等她开始哭着承认自己是个撒谎精的时候再把她放出来。玛蒂娜心里也清楚她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但是她还是宁愿相信真的有魔鬼。只要魔鬼离开了、那么一切过去发生都和她无关了。
阿莱克斯第一次见到她着魔的样子被吓得不轻,玛蒂娜的手腕流着血,手里提着血淋淋的短剑,险些被他瑟缩在墙角眼泪汪汪的样子逗笑。她的丈夫很小心地爬到她身边,跪在地上握着玛蒂娜的手问:“您有什么要求吗?”
“我想要驱魔仪式……”玛蒂娜说。她顿了顿,觉得魔鬼不应当主动要求离开它附身的躯壳,于是又尖叫着扑到他身上,把丈夫压倒。玛蒂娜突然觉得黑暗里阿莱克斯的轮廓和她的父亲好像,有如出一辙的长发和胡子,只是她的丈夫出奇地矮小,个子像个十四五岁还未长出胡须的男孩。她突然想起来父亲和府上的其他人常说,阿莱克斯爵士是“半个男人”、“残缺的男人” ——虽然比起侏儒来说应该算是多半个,但总归比其他男人小了不少。她把他按在地上,一拳一拳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又伸手去掐他的脖子。阿莱克斯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躲闪,只是呆呆地用双手抱着脑袋,像个从来不会对主人的虐待做出反应直到脑袋被扯下来的布娃娃。
“你还希望做驱魔仪式吗,主人?我可以安排……”阿莱克斯呜咽着。
“不、不要。我需要它。”玛蒂娜吸了吸鼻子。
“它讨厌我吗?”阿莱克斯又问。
“不——不是你。”玛蒂娜说。“是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