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长安灞桥外的折柳还未垂腰,已被折下绾别离。不远处的客栈烛光明灭,静夜沉沉,新月低眉如鬖鬖,杨花漫天作雪飞。
灯蕊烬,夜凉无寐,江别吟斜倚窗棂,听楼下细语声声。
“唉,据说上面那位才是安远侯府二爷的亲闺女,咱们以前伺候的那位是假的。”
“我来之前就知道了,安进之乱的时候老爷夫人逃命太匆忙,弄丢了尚在襁褓中的她。七岁时才寻到,据说找到的时候正在养母家被毒打呢。”
“七岁就寻到?那怎么不早点把她带回去,非等到十五岁。”
“这不是顾忌云柔小姐嘛。”
江云柔,江家二爷与夫人为缓失女之痛,抱养的一位遗弃女婴。
按说抱养的这些年无论怎么如珠如眼的宠着,都抵不上自个儿亲身女儿啊。但侯府二位就是个奇人,因为江云柔一句不愿,愣是让亲身女儿住在长安城外,八年间一面未见。
直到前些日子江云柔暴病而亡才匆匆派她们将这正派小姐接回府。
夜风吹过,驿站外间苜蓿堆中睡的昏昏沉沉的护卫鼾声穿透耳膜,如春雷声声震天响,九品芝麻小官的女儿出行都不会用这种粗鄙府兵。
侯府压根没把这位放在心上。
仆妇二人往上张望,齐齐叹了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云柔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位哪能跟她比,又爹不疼娘不爱的,进府后有得搓磨……”
正说的尽兴,漆黑的夜幕中陡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应是芝兰小姐派来的人到了,两人对视一眼,顷刻间住了嘴。
所有还未出口的话皆在心底化作了一句苦命人儿啊。
江别吟察觉不对,接近门扉探听动静,却看见缝隙中伸出一把刀欲撬门栓。
江别吟捂住嘴,睁大双眼惊讶后退,京都附近竟有劫匪,当真视法度如无物。
她转身去打开轩榥,方才还在闲话的那俩婆子早已不见踪迹。跑的如此快,就像早已得到消息一般。
府兵们的鼾声瞬间消失,恍若从未出现过。还有安远侯府一向不舍得为她花钱,却愿意在今晚包下整个客栈。
这一切都如此的反常。
江别吟心中升起一股猜测,恐引得人包围,她不敢高声呼救,取下耳垂珍珠珰,江别吟奋力扔向沉醉梦乡的府兵。
竟一点未惊扰他们。
眼见门栓即将被推出,江别吟狠狠心,理好裙摆自二楼一跃而下,扑到客栈为马匹准备的粮草中。
与此同时楼上门被大力推开,一道粗犷的声音恶狠狠地道:“没人,定是逃了,快去追。”
木制楼梯被大力踩踏的声音近在耳边,顾不得左脚撕裂般的疼痛,江别吟一瘸一拐地来到府兵身边,想要推醒他们,岂料手刚碰到他们便如木偶栽倒。
莫不是被下药了?!
恍若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江别吟脑中嗡声作响,脸色煞白,颤抖的双手几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在那儿。”
江别吟一惊,侧头望去,五位如小山高,满脸胡茬的男人居高临下地藐视着她,嘴里吐出下流的话语。
他们手中的钢刀在月色下反射出耀眼的明辉,
江别吟取下发间珠钗,如寻得浮木,在淹没于无尽深潭之前得片刻喘息之时。
“别…别过来。”她结结巴巴地说到,簪子划伤手心亦未所觉。
“小美人,你在说什么,大爷我听不清。不如来我怀里好好说说。”为首之人搓着手,猥琐的眼神肆意地在江别吟身上打量。
“别……”江别吟无助地盯住地上愈来愈近的黑影,匆忙将发簪移上脖颈,绝望的闭上眼,满心遗憾在死前未见亲生父母一面。
“嗖”,破空之声于耳畔响起,温热的液体飞溅至脸颊,江别吟睁开眼,劫匪胸前多了一根黑羽箭矢,轰然仰躺于地。
江别吟颤抖着扔下簪子,惶恐地朝后望去,但见一挺拔黑影持箭立于车顶,高束的马尾随风扬起,诡谲迤逦。
哎?那是神吗?
江别吟怀疑地眨眨眼,再看时,那身影动了,似御风而行,缥缈无踪,转瞬之间来到她面前,于苜蓿堆上负手而立。
仰见星依云渚,天河灿烂,皆夺不了此人半分光华。
少年低下头,与她视线相接,笑问:“可有杀过人?”
江别吟摇摇头,眼睫上血珠滴落,划过面颊,如白雪红梅,熠熠生辉。
少年又笑了,跳下苜蓿堆,捡起被江别吟扔掉的发簪,重新塞回她的手心。
“这是何意?”
少年没答话,用行动告诉江别吟他意欲何为。
手中簪子借少年之力而出,擦过探看躺在地上那人伤势的劫匪脖颈,溅起一连串的血珠。
“嘶”少年不悦地皱眉,似是不满未取人性命。
他摆摆手,刚升起的玩心瞬间歇下,冷哼一声,“放箭,一个不留。”
如雨的铁箭铺天盖地,杀气腾腾,江别吟从未见识过这场面,疲倦的身体终撑不住,径直吓晕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驶往京都的马车上,除却双目无神,似恐惧到极点的两位嬷嬷外,车中还有两张陌生面孔,一老一少,自称来护她回府。
江别吟斟酌着语句,谨慎问道:“不知二位义士是否与昨晚救我之人有关?”
老婆婆颔首道:“昨日救姑娘之人实乃我家主子,他从这两婆子口中得知姑娘在侯府必生存艰难,便欲派我二人长伴姑娘身侧。”
“为何?”江别吟问完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冲,正后悔着,那老婆婆却全然不在乎,依旧笑眯眯地道:“我家主子啊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自然是要送佛送到西咯。”
“入侯府后姑娘道我二人为你从果庄带来的侍女便好,可唤婢子为碧珠,她为赵嬷嬷。昨日劫匪尽皆诛杀,剩下这两婆子绝不敢胡乱言语,姑娘大可放心。”
一旁容貌俏丽的少女柔声接话,举止落落大方。
江别吟想说这不太妥当,但又不会拒绝别人,尤其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