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嘲地笑了笑,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浸湿了口罩。
这时一个扎着冲天辫、小胖手绑着一只高高升起的小黄鸭气球的小姑娘缓缓靠近她,似乎在好奇眼前这个戴着口罩看不清脸的人,为何红了双眼。
梁桐玉想到自己的病情,连忙拖着行李远离这个小朋友。
白天的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她却像个不见天日的过街老鼠,四处寻找无人的地方想要躲藏,可惜都失败了。
好不容易走到一条巷子里,潮湿难闻的气味连口罩都无法掩盖。突然微信提示音响起,姨妈发来了消息:
“得知你的近况后有点担心。如果你出了院没有地方去,就去临城吧,那里有间你外婆留下的老房子空置着,你且先住着,好好养病,不要劳累”。
说起来其实姨妈的关系和梁桐玉也并不亲近,年少时早早在外打拼,和梁桐玉一家并不算走得太近。
梁桐玉父亲不满姨妈每次来家里都向自己妻子灌输她那一套独立思想:“你老在家里照顾老公孩子,不到外面找点活干,把自己困在家里这样当个家庭主妇,人就废了。”
“你怎么还听你老公的话准备备孕!你这家子环境,养桐桐一个已经很吃力了,而且生育对你摧残有多大你知道吗?才不过短短几年,你的样子似乎比我这个当姐姐的还憔悴衰老了。”
不乐意看到妹夫那故意摆给她看的难看嘴脸,也对妹妹恨铁不成钢,姨妈后来也不怎么来梁桐玉家里了。
直至梁桐玉母亲离世,姨妈顾念她年幼,虽不在一个城市,平日里的问候与关心还是多了起来。
可惜梁桐玉在失去母亲和遭遇父亲冷暴力对待的双重阴影下,早早封锁了自己的内心,不愿再和他人亲近。
其实生病的事她并未告诉姨妈,也许是父亲急不可耐想要抛开她这个包袱,希望能找个亲戚帮衬一下,也借此减轻自己心底或许尚存的对女儿的一丝愧疚。
不管怎么样,她也算是有个落脚之处了,梁桐玉轻颤着半干不湿的睫毛,紧紧握着行李箱把手,叹了口气。
去临城的路程并不漫长,在列车上她搜了一个当下最想知道的问题,“肺结核不吃药会去世吗?”
得到想要的回复后,到站下了车,在人声鼎沸的候车大厅里,梁桐玉把满满当当一大袋药,扔进了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于是,早就一无所有无牵无挂的梁桐玉,在二十三岁这一年,打算在临城这老旧的小房子里,度过生命剩下的也许并不漫长的时光。
住进外婆家的第一个晚上,入夜里她躺在已经擦洗干净并铺了一张薄薄的碎花床单的床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她的病情比较严重,因为肺部有了空洞,已经到了会咯血的地步。
但庆幸的是,她并没有咳嗽的症状,不至于咳得夜晚不得安睡。
只是偶尔能感受到自己的肺鸣音,那种从肺部发出的粗糙的哮鸣音,提醒着自己的身体内部,病菌在不断地渗出。
注定睡不着的一夜,她习惯性戴上帽子,不愿被对面楼的人家看清她的样子。
走到阳台上,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在发现邻家阳台有个年轻人不经意地望了过来,她匆忙逃回了屋内,微微喘着气。
为了避免一丝会传染给别人的可能,梁桐玉开始了她在深夜无人时才出门的日常生活。
而在白天,她靠着之前的一些人脉资源,接点翻译的活来干,希望在自己离世前赚点保障吃住的生活费。
得了空闲的时候,她便看各种吃播,想象着屏幕前的吃播们满足饱腹之欲那瞬间的快乐,过后却又是长久的空虚。
就这样度过了一段日子,除了和姨妈偶尔的交流,她仿佛失去了和外界沟通交往的能力。
然而也许是病情的影响,这天晚上生理期突然提早了好多天来临,来不及准备用品的梁桐玉只能提前出门,准备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个卫生巾应急。
只是没想到,就这样碰上了邻家的那个年轻人,太自来熟了,那么努力地没话找话聊,吵得她头昏脑涨的,却并不让人讨厌。
回到家里坐在竹藤沙发上,她摘掉口罩帽子,露出有点病色的脸,努力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电视柜旁边放着她和母亲的合照,她拿起相框自言自语:
“妈妈,我今天出门时间长了点,呼吸又困难了起来。不过遇到了邻居,是个很热情的人,还很热心,妈妈晚安。”
梁桐玉放下相框准备去洗漱,却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她连忙把口罩戴上再去开门,只见许弦有点狼狈地泛着薄汗,笑着递给她一个小袋子:
“我想起爷爷以前出摊的时候,有时太晚了他就拿个手电筒照着路。别看它小小的,你晚上走夜路时一打开,可能都会以为是天亮了,亮得鸡开始打鸣,狗开始觅食,小学生都连忙早起背书去了。”
见并未逗笑眼前的姑娘,他又接着说,“不过后来我送了他一个新的手电筒,这个就闲置了,我刚刚想起这事,找了一下没想到还能找着,想着就送给你了,就当是庆祝你搬到这里的小小礼物吧,愿意收下吗?”
望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真诚的双眼,她发现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伸出手把礼物接过来,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晚安”。
此时那个在江边唱着经典老歌的歌手正唱着今晚的最后一曲:
“I Say A Little Pray 不要将风雨驱散
Just Give Us A Little Time 请给我给我一晚
在朦胧夜雨里可带出新的浪漫……”
临睡前,梁桐玉关掉所有的灯,打开了许弦送她的手电筒,一瞬间,不大的房间被照得亮堂堂,光亮流动着,昏暗的影子溢出了色彩,一夜都是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