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苏菲就找到母亲卢多维卡,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请求她代为照看女儿露易丝。
“你确定吗?”卢多维卡忍不住问道,“露易丝还这样小,你真的就忍心离开她?”
“我承认,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但留在这里等待前线传回的消息让我发疯。我必须去找费迪南,妈妈——”
苏菲双手捧着茶杯,上好的梅森瓷器在配套的白瓷碟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必须找到他,把他带回来。我不能就这样等着他丢掉自己的性命。”
“你去做你认为必须要做的事。”出乎苏菲意料的是,卢多维卡并未劝说她改变决定,“我会照顾露易丝,你照顾好自己。只要记得——你的母亲就像你牵挂露易丝一样,牵挂着你。”
“谢谢你,妈妈。”苏菲忍住鼻腔中的酸涩,起身拥抱了母亲,“为了所有的一切。”
安东妮留在帕森霍芬照顾露易丝,娜塔莉则陪着苏菲踏上了前往比利时的旅程。虽然知道费迪南隶属的部队番号,苏菲却想不到任何接近前线的方法,只能求助于比利时王后玛丽·亨利埃特。
“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玛丽·亨利埃特微笑着牵起苏菲的手,“别担心,我会帮你找到你丈夫的。我知道你爱他。”
王后促狭地眨了眨眼睛,“你们蜜月的时候我就看出来啦,那时你还羞涩地不肯承认呢。”
普法战争开始后,比利时得以保持中立;玛丽·亨利埃特王后则说服国王,将谢尔尼翁的领地改成了红十字会临时医院,救治过境的各国伤兵。
当梅斯被围的消息传来,苏菲再也坐不住了。
“我要去谢尔尼翁。”苏菲说,“无论如何,那里都离前线更近——到了那儿,我再想办法。”
“好。”玛丽·亨利埃特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我安排你做王后的特使。”
“那样太显眼了。”苏菲摇了摇头,“我担心暴露身份会给费迪南带来麻烦。”
经过几天的紧急培训,苏菲以志愿者的身份跟随红十字会的医务人员前往谢尔尼翁。娜塔莉则被留在了布鲁塞尔,原因同样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
“欢迎你们,我是护士长玛德琳。”
临时医院迎接新护士们的是一名中年女子,看上去四十多岁,个头不高,身材微丰。
“在这儿签个字,然后我带你们参观一下。”护士长将所有人带到一张桌子前。
苏菲·德·盖维尔。
苏菲接过蘸水笔,写下这个名字。
“……这样就可以了。我们会在两天后出发。”
千里之外的慕尼黑,同样有人在登记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战地摄影师?”
弗兰茨·汉夫施丹格尔望着低头整理器材的儿子,“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战争摄影感兴趣了?”
艾德加擦了擦从伦敦带回的波纹管相机,装进行李箱中:“他们想要一名摄影师,我报名了。就这么简单。”
弗兰茨·汉夫施丹格尔嗤了一声:“我不知道你是这么伟大的爱国者。”
“也许你并不真正了解我,父亲。”
“你在毁掉你自己的生活!”
艾德加背过身,打开木质三脚架底端的锁扣,将伸长的部分一段段折起:“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扔下伦敦的店铺,扔下年迈的父亲,甚至要扔掉自己的生命?!”
“……你还有其他儿子。”
“而你也有其他女人可以追求,”弗兰茨·汉夫施丹格尔走到艾德加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不是公主、没有结婚的女人!”
艾德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许久,他低声说:“我不是为了她才这么做。”
弗兰茨·汉夫施丹格尔冷笑:“这话你自己信吗?”他知道儿子的决定已经无法改变,扔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终有一天她会害死你!”
艾德加沉默。
没错,他就是要去找苏菲。
她离开了伦敦,不在西西里,也不在巴伐利亚——心中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她一定去了战场。
他不知道苏菲具体在哪里,也无法向任何人询问。但他依然愿意奔赴那个微小渺茫的希望——如果爱让他们在一起,他必定会如年少时一般,跨过漫天硝烟找到她。
她曾在加埃塔的焦土中哭着大喊会一直等他,那么现在,换他去普法战争的战场上问她最后一次,要不要跟他走。
战争之中,死亡和失踪实在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只要她点头,艾德加想,他愿意抛下一切,带她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把这个抬到手术室。苏菲护士,跟上。”
谢尔尼翁的临时医院,安德烈医生从担架旁站起身。
“我?”苏菲吃了一惊,“但我只受过基本的急救训练,我不是——”
“快点。”安德烈医生截断苏菲的话。
苏菲发誓,这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血腥的场景。
躺在手术台上的士兵腹部中弹,不断哀嚎挣扎着,制服已经被鲜血浸透。
苏菲用□□海绵罩住士兵的口鼻,直到他垂下眼睑,呼吸变得缓慢而轻浅。
手术室里的气氛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但当安德烈医生切开士兵的伤口时,他的眼睛猛然睁开,身体开始剧烈抽搐。血液喷射而出,染红了安德烈医生的制服。
苏菲盯着士兵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几乎无法动作。
“愣着干什么!”安德烈医生的训斥令苏菲陡然惊醒,“按住他!”
苏菲努力压下胃里的翻涌,一只手按住伤兵的肩膀,另一只手颤抖着,用□□海绵重新盖住他的口鼻。
士兵的挣扎渐渐停止,他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和凄厉的哭嚎却始终挥之不去。仿佛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苏菲僵硬地维持着按住士兵身体的动作,在弥漫了浓重血腥的空气中艰难呼吸。
恶心与恐惧一波一波地袭来,汗珠顺着前额淌进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