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模糊了视线。当最后一针的缝合结束,苏菲踉跄着跑出手术室,开始疯狂地呕吐。
许久,她直起腰,面色惨白地擦了擦嘴角,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
苏菲掏出那枚贴身收藏的高音谱号怀表,打开,一遍一遍地摩挲微凉的水晶镜片。
“啊,你在这儿。”
苏菲抬起头,看到了护士妮娜——与她年纪相仿的比利时姑娘,她们是在来谢尔尼翁的路上认识的。
“你已经表现得很勇敢了。”妮娜在她身旁坐下,“我第一次手术的时候,把止血钳和剪刀都弄混了。”
苏菲勉强弯了弯唇角,算是谢过她的安慰。
妮娜看了一眼苏菲掌心精致的怀表:“很漂亮的怀表。”
“我丈夫送的结婚周年礼物。”苏菲垂下眼睫,“战争开始后我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他是德意志人?”妮娜问。
“法国人。”
“可你的戒指却戴在右手。”
苏菲的目光落向无名指上那枚纯金的戒指。
“我是德意志人。”她说。
“婚礼是在我家乡举行的。而戒指戴上后就不能摘下来了,否则会有坏运气。”
“看不出来你还相信这个。”妮娜偏头看了一眼苏菲,“你一定很爱他。”
苏菲没有回答。
爱或是不爱,并没有向外人解释的必要。
她曾经有意在费迪南面前摘下戒指,用以打破那个“永不分离”的誓言;如今,她却庆幸彼时的他阻止了自己。
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永不分离”。
“我只求他平安。”苏菲轻声说。
戒指内侧的铭文熨帖着她的手指。
至死不渝的爱——
苏菲鼻子蓦然一酸,她仰起头,开始用力地眨眼。
她不要他至死不渝,她只要他平安活着。
8月18日,在梅斯以西6英里的小镇格拉沃洛特,爆发了普法战争中规模最大的一场战役。
普鲁士第一集团军在炮兵和骑兵的支援下率先发起进攻,法军则凭借地形优势和米特留斯排射炮的猛烈火力,顽强坚守阵地。
深夜枪声平息时,法军伤亡超过了12000人,而德意志联军,则付出了近乎法军一倍的代价。
谢尔尼翁的临时医院挤满了伤员。
德国人和法国人并排躺着,流着血。城堡内所有的房间都被占据,然后是谷仓和地窖,最后运来的伤员甚至不得不在露天的稻草上栖身。
苏菲在压力下迅速成长起来。
现在的她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协助手术,动作熟练地清洁包扎,甚至独立用夹板固定伤处。
她夜以继日地工作,疲累到几乎沾上枕头就能够睡着——只有这样,她才没有时间去想战争可能带来的残酷命运。
“您很幸运,子弹只是擦破了头皮。”
苏菲为担架上的普鲁士伤兵缠上绷带,“今晚伤口没有感染的话,您明天就能出院了。”
“护士,您叫什么名字?”
“苏菲。”她回答道,手上动作不停。
“苏菲小姐,您能给我一个吻吗?”
“是‘夫人’。”她有些啼笑皆非,“我结婚了。”
“真希望我有个像您一样漂亮的未婚妻。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十八岁了。”
苏菲惊讶地看了一眼士兵。
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年轻得甚至有些稚嫩。
“祝您生日快乐。”苏菲笑了笑,又忍不住蹙眉,“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连孩子也征召入伍了?”
“我谎报了年龄,这样我就可以参军保卫祖国。”
保卫祖国?
苏菲在心中嗤笑。
那不过是几个野心家精心编织的谎言,披上一层名为“爱国”的外衣,便有无数普通民众前赴后继地以生命祭奠。
“我们和巴伐利亚军队编在一起。”
年轻士兵的声音有些颤抖,“子弹像大雨一样洒落,我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田野上到处都是尸体,一层叠着一层。最后,整个营就只剩下我和一个中士……”
“苏菲护士!”
护士长玛德琳步履匆匆,“快来,又送到了一批新伤员。”
“严重吗?”苏菲跟在护士长身后向外走去。
“是。”护士长点了点头,“应该是爆炸造成的,其中还有一个被炸没了双腿的平民,好像是个摄影师,听说他身边散落着一堆器材……苏菲护士!你去哪儿!”
苏菲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只跑了两步她便双膝一软,控制不住地扑倒在地。
“苏菲!”从另一间病房走出的妮娜连忙扶起她,“你还好吗?”
“不,”苏菲拼命地摇着头,眼泪不知何时淌了满脸,“不,那不是他,那不能是他……”
“谁?”妮娜被苏菲的模样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是……你丈夫吗?”
苏菲早已无心分辨她说了什么,挣开妮娜的手又向前跑去。
上帝啊,救救他,拜托你救救他——
苏菲跑到城堡中央分检伤员的空地,抓住一个护士劈头便问:“那个摄影师在哪儿!”
“……什么?”
“那个被炸伤双腿的平民。他在哪儿?他需要医生!”
“啊,你说他。”护士平静地摇了摇头,“他现在用不着医生了,他需要一个牧师。”
……是她害死了他。
苏菲的眼泪越流越凶。
倘若她知道上次在伦敦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一定……
不,倘若知道这一切,她宁愿他们从来不曾相遇。
苏菲咬着牙,猛地掀开白色被单,露出死者僵硬的面容。
下一瞬,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陡然跌坐在地上。
“感谢上帝……”苏菲又哭又笑,一遍遍地低喃。
不用照镜子,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