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笑声中,有另一道声音响起,“等等,你是说谢尔尼翁的红十字会医院吗?我似乎有点印象。金发,蓝眼睛,个头挺高?她丈夫好像死了,那天我看她哭得撕心裂肺——汉夫施丹格尔!搞不好你还认识她呢,她丈夫也是个摄影师。”
艾德加手中的镜头陡然坠地。
“她……她叫什么名字?”
之前问话的士兵耸了耸肩。
“苏菲。”克莱恩回答道,“但我不知道她姓什么。”
苏菲!
苏菲,苏菲……
艾德加觉得,自己那颗因为见证了太多痛苦、死亡、残忍与血腥而日渐麻木的心脏,陡然鲜活过来。
命运女神从未正眼看过他们,但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拉克西丝的微笑。
我在世上各处找你,
无时无刻不在找你,
找你这位永久的爱人,
你这位失去很久的人,
你这位终于被我寻获的人——
我来了,我的爱,艾德加在心中默念,我来了。
“……头骨骨折,没救了。”
“肩部中弹,先给他止血。”
红十字会医院的分检区,安德烈医生迅速判断着伤员的情况。苏菲拿着记录本,跟在他身后。
“子弹从肋骨下方射入,失血严重,这个也没希望了。”
苏菲低头写下几行字。视线扫过受伤士兵的脸,她的心跳在那一刻停止了。
“费迪南!”苏菲跪在担架旁,拼命拍打着他的脸颊,“费迪南!费迪南!”
他闭着眼睛,毫无反应。脸上是死人一般的青灰色。
“安德烈医生!”
苏菲双膝颤抖得,连站都站不起来,“救救他——求您!他是我丈夫——”
尾音消失在哽咽中,如同兽类绝望的悲鸣。
“我很遗憾。”安德烈医生蹙着眉,“但他失血太多,我无能为力。”
他转过身,指着另一个担架吩咐道,“先把这个抬到手术室。”
“不!一定有办法的!”苏菲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我们可以输血!”
“但您要知道——”
“我知道!”苏菲截断医生的话,“就输我的!”
从生产中恢复过来后,她便要求家庭医生做了简单的血液相容性测试——很幸运地,他们一家三口的血液样本,彼此间都没有出现凝集反应。
安德烈医生深深地看了苏菲一眼。
“把那边那个抬到手术室,立刻。”他改口。
“我不会让你死的。”苏菲站起身,跟在费迪南的担架旁。
由于病床不够,苏菲只能坐在手术台旁的凳子上。她微低了头,沉默地看着深红色的液体从自己的血管流进费迪南的血管。
她从未像此刻般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会失去他——
他是对的,苏菲想,她的确把他看作理所应当。
不,她不要那次不欢而散的争吵成为他们之间的结局。
她不要他至死都以为,她背叛了他们的婚姻。
“……已经600毫升了,您必须停下来。”安德烈医生敦促道,“您正把自己置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请继续。”
胸口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苏菲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因为眩晕,她闭上眼睛,将头靠向墙壁,“我知道极限是1000毫升。”
上一次流这么多血,还是为了露易丝——
这或许是命中注定。失去意识前,苏菲想。
“……费迪南!”
她猛然睁开眼睛,心脏还在胸口疯狂地跳。
苏菲发现自己躺在寝室的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天色已经不知何时黑透了。
她摸索着火柴点燃矮桌上的半根残烛,推门而出。
病房区依旧灯火通明。
巨大的房间里充斥着痛苦的呻.吟声和吃力的呼吸声,就连蜡烛上方的袅袅青烟,都仿佛被浓重的血腥染成了深红色。
“护士长,”苏菲径直走向护士长玛德琳值班的桌前,“我丈夫……”她几乎不敢问下去。
护士长点了点头:“他在重症区。”
“谢谢,谢谢您!”苏菲扑上去拥抱了护士长。
很难形容坐在费迪南床边,等他醒来的心情。
苏菲凝视着他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用眼睛一遍一遍描摹他五官的线条。
像是蝴蝶轻拍翅膀,她看到费迪南的眼皮微微颤抖。然后,那双眼睛缓缓睁开了。
他慢慢地把头转向她,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个极浅的、温柔的笑。
“苏菲。”
“是,我在。”她握住费迪南的手。
“……你看起来脸色苍白。”含糊不清的词句从他唇中溢出。
“是烛光太暗了。”苏菲一边笑着,一边去擦眼泪,“你感觉怎么样?我去叫医生来。”
到了后半夜,费迪南却突然发起烧来。
甚至,还伴随着腹痛和血尿——急性溶血反应典型的三联征。
“我们要怎么做?”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安德烈医生沉声回答,“我警告过您输血的危险性。”
“接下来会怎样?”
费迪南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可能会出现脏器受损,休克,甚至死亡。”
苏菲恼怒地望向安德烈医生。
“南北战争的时候,我在美国红十字会工作。院长曾告诉我,永远不要欺骗一个受伤的人。”
“又或许是‘永远不要欺骗一个垂死之人’?”
安德烈医生看了一眼费迪南。片刻之后,才轻声回答:“……他也说过那句话。”
“如果疼痛加剧,就用这个。”他留下一瓶鸦片酊,转身离开。
“听到了吗,永远不要欺骗一个濒死之人。”
费迪南的语气仍是平静的,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