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不知道费迪南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他只是抿紧了唇,固执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像是在等待一个解释。
苏菲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甚至,就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费迪南眼中的波澜一点点变成了死寂。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费迪南,等等!”
苏菲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追上去,扯住他的右臂。
“我是为了你才会来这里!”
“好像我会相信。”费迪南漠然拂开苏菲的手,“行动胜于言辞。”
“是真的!我甚至狠心离开了露易丝——”
“不!准!提我们女儿的名字!”
费迪南压抑的情绪陡然爆发,“我离开时你答应过什么?会好好照顾她,会等我凯旋——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即使抛下女儿,也要,也要……”
他咬破了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铁锈般的血腥味染上舌尖。
“我没有!”
苏菲想要拥抱费迪南,却再次被他避开。
八月的阳光还带着夏天残留的燥热,而他的眉目间俱是沉沉的冷意。
苏菲的泪簌簌而落。
费迪南的心不受控制地被焦躁和痛楚所缠绕。然而,他的语气却还是冰冷的。
“别装出这么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还是你要说,刚刚哭得肝肠寸断是为了我?”
苏菲只觉得百口莫辩。
“如果你有一个童年好友——”
“得了吧。”费迪南打断苏菲的话,“童年好友,呵。”
他嘲弄地勾了勾唇角。
是童年好友,青梅竹马,亦或此生挚爱——事实就摆在眼前,他还要继续视而不见么。
“你把我看作理所当然,苏菲。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付出,我在妥协。”
仿佛被一场名为失望的大火焚烧殆尽,费迪南的眼睛里一片荒芜,“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究竟有没有心。”
“你想要我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
“回去。”
即使到了现在,即使她不在乎他,甚至打算抛弃他和女儿,他最先考虑的,仍然是她的安全。
因为他永远比恨多千百倍地,爱她。
“如果你还有一丁点在乎我们的女儿,就回去尽一个母亲的责任。”
费迪南的语气依然冷漠,甚至,带着隐约的凌厉。
苏菲怔怔地站在原地。
费迪南背过身去。
“……行军途中我们曾路过一个村庄。”
他忽然说起了毫不相关的事情。
“我借宿在一对年轻夫妻家。他们家徒四壁,而我却嫉妒他们。”费迪南声音低得,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嫉妒他们,因为……”
因为他们拥有彼此。
不曾说出口的答案化作一个长长的叹息。
费迪南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军靴踏在坚硬的石灰岩砖块上,发出悾悾的回响。
“苏菲护士,您见到您丈夫了吧?”
晚餐后,终于得到片刻休息的安德烈医生,端着咖啡站到了苏菲身旁。
“之前您请我帮忙打听他的下落,总算不负所托。”
“我还没有谢过您。”
苏菲勉强弯了弯唇角,“您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去哪儿吗?”
“多半是梅斯。从比法边境行军,应当是为了避开普鲁士的阻截。”
安德烈医生喝了一口咖啡,望着星空叹息,“抓紧休息吧,我们很快要有的忙了。”
在拿破仑三世与麦克马洪元帅率领新组建的沙隆军团前往梅斯的同时,毛奇则派遣普鲁士第三和第四集团军向北挺进,迎击法军。
8月29日,因长途行军疲惫不堪的法军抵达博蒙的营地修整。但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处于两支德意志军团的包围之中。
8 月 30 日中午,尚且处在睡梦中的法军遭到夹击。当晚,战败的法军被迫撤退到色当。
9月1日,色当会战爆发。
在付出近万人伤亡——这其中一半是巴伐利亚军队——的代价后,普鲁士的威廉国王看到了色当城墙上升起的白旗。
“我敢说我们明天就能打到巴黎去!”
深夜的德军营地中,三三两两的士兵聚在篝火旁饮酒庆祝。
“到时候,我就从香榭丽舍大街上给我母亲寄张明信片!”
“那可不一定,要是法国人一下子全投降了,我们就去不成巴黎了。没听说吗?法国皇帝都被俘了。”
“嘿,汉夫施丹格尔!”
喝得半醉的士兵举着酒瓶,对不远处喊道,“过来加入我们!”
艾德加正坐在一边擦拭镜头。闻言只是笑了笑,拒绝道:“多谢,但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从大城市来的公子哥。”那个士兵摇了摇头,转身搭上同伴的肩膀,“希望法国人再坚持一会儿,我可不想就这么回家。我还想拿铁十字勋章呢。”
“我也不想回去。”他身边的同伴仰头灌了一口酒,“我老爸一辈子连我们村十公里外的地方都没去过。等胜利之后我就娶个法国妞,然后留在这里。”
“哈哈哈,施密特,你连法语都不会讲,还想娶个法国妞?”
“那又怎么样?到时候是她们必须要讲德语!克莱恩,你呢?”
被点到名字的年轻士兵抬起头,笑得有点腼腆:“我还是喜欢我们德意志的姑娘。前些天我在红十字会医院遇见了一个特别漂亮的护士,可惜她结婚了。”
“能有多漂亮?”施密特不以为然,“瞧瞧我们的战地护士吧。”
“她优雅又温柔,还祝我生日快乐。就像……就像公主那么漂亮!”
“哟,克莱恩,你还见过公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