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的哀求与恐慌,他闭上眼,沉声道,“把二哥带来。”
阿斯尔见他一副沉痛之色,直至出口要将爱子带来,再如何坚韧的母亲也不愿让幼儿看到自己被笞打,被讯问,被折辱的模样,可王元朗只是闭着眼,她跪下去,学他们中原的跪拜之仪,头重重地嗑在青砖上,不要命了的用力。
王哲的声音渐趋近了,在一道榆木门后,他问内知,“阿母在哪呢?有什么好玩的要给我瞧?”
她终于受不住了,额上的鲜血顺着眼角的泪滑落下来,诡异又凄惨,嗫嚅着双唇求王元朗,“夫郎……我说,我都说——”
阿斯尔不叫阿斯尔,在乌孙庭时,她的名字还叫伊古,她的父亲是使节令,通乌孙与中原语,耳濡目染中,她也能念得些“天地玄黄”模模糊糊的汉语,后来宋公主下降,她也有幸在行营御帐行走,做了个侍奉宋公主的女官。
她从未见过那样美的女子,所有精致的美都揉在那女子的身上,每一处肌理都似造物主的馈赠,赫连屠失了理政之心,整日里搜集中原的金银宝器来解美人思想之苦,后来老昆弥一朝身死,兄终弟及,赫连靡辄成了宋公主的第二任夫婿。
赫连定是陶婉与赫连靡辄的儿子,也是赫连靡辄的嫡长子,一家三口的日子也该在和美中淌过去,自赫连定被立为左谷蠡王后,她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教习这个贪玩不厌的小太子。
变故来得太快了,克须靡谋反,陶婉为救被囚起的夫婿和朝中旧臣,委身三嫁,可狡黠又暴戾的狼如何会放过到手的猎物,赫连靡辄身死的那夜,漠上刮剌着雨黄沙,陶婉刺伤了克须靡,满身血迹,紧攥着她的衣角,哀求她送赫连定出漠。
她知晓一旦带上这个孩子,自己也要一生都像不见天日的过街鼠一般东躲西藏,可看着那双不断沥着泪的眼,终究心软了——她带着赫连一族唯一的血脉,在旧臣僚的帮助下将赫连定送出了大漠。
西北不能久留,那便往中原去,好在彼时王元朗突袭乌孙庭,克须靡被杀得损尽精锐,再难顾及追杀赫连余孤。
可一年后,陶婉去世了。
也是那一年,克须靡与宋开战,大败关北大元帅庄向榆所率的中茨军,夺占玉泉七戍堡,她一个孤身女子,带着赫连定,在战乱中流离,为保足赫连定不被宋人发现,罄尽资财购置一处宅院,安家凉州烟城,直到西北被王元朗接管。
几年后,风水轮流转,前将军王元朗屡胜乌孙,克须靡退舍三十里,前将军凯歌将还,这是最好的机会。一袭红衣,乌孙异域的装饰,再来些中原女子的柔婉,果然一夜间便成了护国战将的心尖宠。
他朝天阙,她随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位乌孙王子也带回了缃阳。
自去缃阳后,只是一日的光景,将军夫人不知何处得来的消息,知晓王元朗在金屋藏了娇,在宅邸里揪出一个乌孙样貌的小童,扭送着将她二人送至府衙,喝令杖毙。
王元朗来得及时,她在狱中获救,千求万乞要救下另一个乌孙小童,却被狱卒告知已乱棍致死丢弃在义冢中了。义冢中尽是流离之民的残肢断臂,惨死的童子那样多,缺胳膊断臂的,如何能寻得出来,她将那些小小的躯体,一一掩埋在姑息边的碧梧树下了。
一切都结束了,她望向北面,对着乌孙庭的方向,对着旧主陶婉,行跪拜礼。
落日余辉下,她满面热泪,“右夫人,伊古要去过自己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