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俞唱晚脑子一空,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浅琥珀色的眸子透着懵然,手指却掐紧了床褥。
低越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几日我看人和东西愈发模糊,而今早,我发现自己眼前一片黑,以为是屋子里太黑……”可方才他听到她打起了床褥,甚至能感受到日光照在身上的温度,而眼前始终一片黑暗。
“不会的”三个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俞唱晚索性将床褥拉开更多,找回自己干涩的声音,“眼下呢?你再瞧瞧。”
杨颂之侧过头,摇了摇,“放下吧,这光照得我身上疼。”
俞唱晚耳中一阵轰鸣,浑身颤抖起来,怎么会这样?那方子她决计没有记错的,便是她错了,方荟影和荀立恒不可能跟着错,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制药出了差错?那晚制药的过程在眼前快速闪现,她依旧没找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我……”
她有很多话想说,偏生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劲一松,屋子里陡然黯淡冷寂下来。
但她依然能看到他坐姿未动,眼皮微垂黑眸蒙尘,下颌很紧,微抿的嘴角带着轻浅的弧度。
那样的一双眼,若是再也看不见这世上的美景,多残忍。
杨颂之淡淡道:“出去吧,我无事。”
俞唱晚想说什么,蓦地听到“嘭”的一声,房门被大力推开,砸到墙上发出巨响。
云飞赤红着双眼立在门口,右手攥紧剑柄。后面是闻声而来的方荟影、荀潜和小豆苗等人。
“你到底给主子用了什么毒药?”云飞普通的面容阴沉下来像是收人命的厉鬼,他一步一步走到俞唱晚面前。
“铿”利剑出鞘,横在她修长的脖颈上,泛着冷意的剑刃紧贴着气管。
屋子里的气氛为之一滞。
“放下。”杨颂之沉声道。
被怒气蒙蔽的云飞不愿意收剑,死死盯着俞唱晚,眼眶泛红道:“是她!方四姑娘亲口说的,药方是她开的,解药是她制的。我倒是要问问俞姑娘为何要这么做?若是没有把握大可不救,毁了主子的双眼对你有什么好处?主子对你那么好……”
“放下!”
杨颂之变了脸色,声量略微拔高,其中的警告意味让云飞一抖,虽有万千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收剑回鞘。
方荟影白着脸站到俞唱晚身前,昂起小下巴讥诮道:“那话是我说的,但修改药方我有份,解药我也参与配制,杨公子要怪罪算上我吧。只是事后烦请公子派人上京城长乐侯府知会一声,好让我家人来替我收尸。”
“还有我。”荀潜拐着腿站到了两位姑娘身前。
小豆苗也过来,铁青着脸道:“制药我打了下手,多的是下毒的机会。”
云飞嗤笑一声,这是打量他不敢么?四人加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可笑方四姑娘还抬出侯府来吓唬他,今日他便是将她方四姑娘的头颅送到长乐侯爷面前,他还得夸自己。
俞唱晚看到站在她身前的三人,心尖又酸又软,深吸一口气,浅琥珀色的眸子盯着云飞,不咸不淡道:“不用,这是我一个人的错,若非我答应你替杨公子解毒便无人会被连累。”
云飞恍然想起是他先求她替主子解毒的,脸上登时挂不住。
“出去。”杨颂之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
云飞定定神,道:“听见没有?我家主子叫你们……”
“自己去领三十军棍,看能不能想明白。”若是想不明白也不用在他身边伺候了。
云飞脸色煞白,胸口骤然起伏数下,旋即默然退出。
屋子里的凝滞并没有因云飞的离开而融化。
方荟影嗤笑,“杨公子,有几句话我不吐不快,当初你在破庙生死未卜,俞姑娘一片仁心将你救回。我们费尽心力制解药,眼下你人醒了命保住了便想要我们的命了?”
杨颂之波澜不兴,“我要你的命做什么?甚至要你们四人的命都没用。一双眼睛换自己的命,算起来也不亏。是在下御下无方,跟各位赔罪。”说着起身一揖。
方荟影闻言气顺了些,“你明白事理就好。”
人没治好反而给治瞎了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原本他们还很震惊跟自责,可云飞这么一闹,他们心里,起码她方荟影心里是半点内疚之情也消散了。他们本就不是大夫,也没收银子,救人是仁善,不救人是本分,怎么还错了呢?
杨颂之垂下眼睫盖住无神的眸子,苦笑:“杨某的话是真心的,对各位只有感激。”
今晨睁眼他便觉得眼前蒙了一层黑膜,等到俞唱晚来打起床褥时,他看到了那一瞬的阳光以及站在光里的窈窕身影,旋即堕入黑暗。
眼睛越发不好这件事他一直未曾告诉众人,不是他不信任他们,而是长久的防备让他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缺陷。
方才,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盲便盲吧,盲了也不错,不用再挣扎着求生,他的兄弟们不管是谁上位都会留下他,甚至优待他来博一个“仁君”的名头,他不用再竭尽心力枕戈担待。
但若能选择,相比眼盲,他宁愿死。这也是云飞的愤怒、不甘与无力之处,盖因他以这样的方式退出帝国核心权力之争实在是过于憋屈。
不仅他,还有以齐重檐为首押注在他身上的人所做的努力都会半途而废,而那些痛苦将会如影随形,教他痛不欲生。
杨颂之的语气如病入膏肓暮气沉沉却又壮志未酬的老者,分明有几分认命的意味,又饱含无限眷念、无法挣脱宿命的悲凉。
屋子里的几人愣了愣。
“诸位自去忙,杨某有些累了。”
众人转身出去,房门合上的瞬间,俞唱晚回首,那人坐在暗影里一动不动,似被冰封住那般,冷寂无声。
走到庭院中,云飞耷拉着脑袋走过来,低声道:“俞姑娘、方姑娘、荀公子、小豆苗,先前是我口不择言,还望诸位不要放在心上。”说着单膝跪地,全无先前的狠戾模样。
他被赶出西厢房后便打了井水抹了把脸,在寒冷的刺激下,脑子总算是清醒了些。
几人因着杨颂之眼盲之事心情不佳,体谅云飞之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