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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床(1 / 2)

除了出嫁的大姐,一张炕上睡着全家。她娘睡中间,隔着她爹和她弟妹,自然她略动一动便知晓。她娘烦的不是这个,过了十五望十六,眼看出了正月,高家还不打发人来信儿,柳宝珠娘一日日的盼,只是没有音信。原说送回家来过个年,难不成把人撂在这儿了?不能不能,人是断然不能留在家中的。再不来,我就把她送上门去,硬塞也要塞进去!

“娘~~~”

柳宝珠捣了捣身旁的皮氏,悄悄塞了个小物件:“银耳斡子,娘无事掏掏耳眼儿最是舒服,我见高府上老夫人专请人来掏。我这个是大门上小厮专送我的,那小哥儿得了个花翠、一点子糕也留着予我,人儿长的红扑扑的嘴唇,白净净的脸儿,不晓多好看!他悄悄说予我,娶了我回他原籍买上几亩田,做个正头娘子……”

不听则罢,闻言皮氏扑通坐了起来,搭在身上的破袄掉下了炕也不来及捡,揪着柳宝珠耳根子开骂:“癞狗扶不上墙的货,指望你见过世面能往上看,谁想你还是土旮旯里的老鼠,钻不出那个洞!养下你这没出息的货,早知送你妹子去了。”

柳宝珠疼的龇牙咧嘴:“娘作甚,黑灯瞎火发的什么疯。孝敬你,却落得一顿打。”

“打死你却好,把三丫头送上去,只怕比你开窍。你娘我闲的发慌,能用上你这耳斡子?仨瓜俩枣,三文不值两文的被人家骗了去,正头娘子?你姐姐倒是正头娘子,她男人是个袄匠,她来时你也看到,身上粗麻丑布,可有一丝棉花气儿?走了还顺走你带来的蜡烛、柴碳,提起来我就气!咱们村上哪个不冻的脸、耳朵、脚手生疮,小鬼一般。满眼望去,就是庄上田大户家中妻小可见过你这身衣裳?宁做强人妾,不做庸□□,你懂不懂!”

皮氏气极,骂的来不及咽口水,根本不容柳宝珠分辨:“过了几天好日子也该有些进益,我卖了老脸送你进去,原是为了让你跟那贼王八跑去做娘子的?不是在高家,能有这显摆、这轻狂样儿?想想当日你走时,我是如何交代你的。让你只往你表兄身边凑,无事便往他屋内走走看看,端茶倒水,伶俐些。对你表姐表姑母,嘴甜一些,多多的奉承。等你出息了,再把你兄弟和我们都带进去,你个榆木脑袋,同你那歪脖子爹一样,不争气的货哎~”

爹也骂进去了!

皮氏越骂越生气,指头把柳宝珠脑门几乎戳破,哇哇的哭起来:“娘说的容易,可表哥他不喜欢我,看不上我,还嫌我身上臭。我凑上去,他就撵我滚!”

“蠢材,你丑你不知道,肿脸肥头的,谁能喜欢你!只管去!苍蝇似的赖上他,爬上他的床,扯了他的腰带!”

皮氏泄了底,摊开了给柳宝珠支招:“儿呀,有口馒头再想吃肉,人要往高处走。管他做大做小,吃穿不愁便是天上!休要为了一点子好处被人哄骗去,跟着下人还是下人,到哪里都是土里刨食,公鸡似的叼一口有一口。所以,想过好日子,做人上人,就要永远留在高家。为了让你留下来,你忘了为娘当日如何跪下来求她家老夫人的,又是如何被人骂‘讨饭的、打秋风’,这些你都忘了吗?”

皮氏也呜呜的哭起来,惹的老子、弟弟妹妹阖家全坐起来哭:“谁不想肥鸡大鸭子吃着,奴仆伺候着,四季衣裳单是单棉是棉!往日只是想,现时你够得着!你姑母当年还比不得你呢,黄脓鼻涕整个冬月都挂着。一朝招入了府,便凤凰飞升去了。她行你必然也行!”

说着响亮的擤扭鼻子,黄浓鼻涕甩的恁老远,抓住姑娘手不松:“也不瞒你,后头东亭村骟骡马的单四斤家中,托媒人打听,你若愿意我即刻应下来。既想留下,就长长久久的留在这。成日里腥臭臊烂,烧水洗刷,一双爪子冻得像烂萝卜,好不好再打你一顿!你再瞧瞧你娘我,沤红沤肿沤烂的眼,鸡窝似的一窝子黄头发。瞧瞧,瞪大眼仔细瞧瞧,这便是你想要的正头娘子!”

先鼓气后恐吓,皮氏一番恩威并施,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儿,把个柳宝珠治的服服帖帖,再无不肯。又听她娘唬她,不让她走了,蜡渣黄的脸,鼻涕眼泪一把抓,磕头作揖的求告。

“天下父母心,我这可是都为了你好!记住我的话,莫要同那些混邪小厮对眼。若我知道,一条索子把你绑回家来,管他老的臭的配了人,从前的日子再也别想,永远呆在乡旮旯里!宝珠我儿,你离你表姐的日子只差一步,法子告诉你了,路要自己走,爬上他的床做了主子,带着一家进门,永永远远断了这穷筋……”

皮氏摊牌了,只恨不能亲身上去教习!为娘的给姑娘做牵头,教唆如何勾引爷们,天下之奇闻也!不得不佩服,乡野村妇智谋不输陆贾!

残雪消融,春寒料峭。

月牙儿还尚余一丝影儿,打春后天开的早,热腾腾的乌金压在天际线眼看要升腾。薄薄的晨雾笼罩周府偌大庭院,内院儿寂静如斯,下人们却已经忙活开来。大门外小厮们挥舞着竹篾大扫帚,紧接着清凌凌的井水泼洒上去,掩盖飞扬的尘土。二门外巷道内,牵马套车,轱辘声辚辚,车辙声沉沉,在天光尚未清明的甬道里异常清晰。婆子睡眼惺忪,掩着怀打着哈欠,拎着恭桶。大灶小厨内热火朝天,通灶、开火,大小灶炉火红旺,笼屉高高散发腾腾热气,茶吊子呜呜做鸣,预示着周府钟鸣鼎食的一天即将拉开帷幕。

圆月门内,周彦邦院儿内正房、偏房皆寂寂无声。一阵风吹来,刚抽条的柳枝嫩芽上,露珠打璇儿滚落下来。激的听雨打了个冷战,捣了捣旁边的银瓶,朝里间努努嘴。银瓶瞪眼摇头,心想:“你是身边带来的,都不敢,偏让我去。我才不呆,当你的炮灰!”两个人心领神会,把廊檐子上罩着的笼子掀开,鹦哥扑腾两下,眼珠子咕噜噜转。哨声嘘了嘘,引着它叫。

“墨雪昨儿打扮的妖精似的,两鬓描画的那老长,总往二爷院儿门口凑。”

“茶吊子还没拎来,墨雪是想出去了吗?一个管烧茶的丫头,成日里安的什么心,趁早打发了!”听雨气愤的同银瓶讨论,声音不觉大了起来。屋内依旧无声,两人压低了声音说话。

锦帐绣塌,翠被绸衾。外头隐隐鸟啼声,愈发显得屋子里静谧。苏锦怕冷,如今还拢着炭火,银霜白炭,无烟少尘。销金兽里袅袅升烟,一股子清新松枝香。周彦邦却燥热的不舒服,头枕着膀子看身旁的她睡的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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