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光浩在外馆歇息一夜,未听见国婚礼典消息,迎礼宴罢后也无礼部官员询办此事,心中已有疑惑。
他再梳上表进献,一切并无异样失礼,且他已亲叩宋帝,上尊静俊仁慈,也无指摘怒火。
崔光浩下榻外馆雅舍之中,此处曲水雕亭,淡美恢静,十分宜人。虽则如此,崔光浩夜中也只睡五六分,凭精微内功运转以护精神,晨起仍是俊朗神清,风采冰玉。
宋帝亲旨到来时,外馆宋臣忙相迎候,恭告这位异国重臣。崔光浩雪衣加身,绣银花云,整冠戴佩,出阶恭受天命。
宫官传旨,乃言大宋天恩,感惜高丽取和之心,永安郡主遥嫁思情。既有庐州奇案告破,知为辽心险恶,更证大宋与高丽盟约珍贵,舍却前怨,各守国疆,同御和平。
特赐永安郡主自由贵身,免去亲姻,另赐雅誉,以异国王室之尊,引为大宋宾友。此不但国事贺成,盟约既定,又是天子恩德,且是上国明命和盟,于国于人、于情于理,既受国约,又重人誓。
旨意已宣,宫官又奉皇帝所赐珍宝,又有国书玉简数份,各刻盟文,见文如见彼此国君,诚永遵守,不背盟誓。
崔光浩静闻宣旨,纵使天艳才情,心如玉海,万千聪慧也难免一时轻窒。只有微瞠眼眸,心波激转,宫墙四野天地如幻,此时此刻真情难遏。
崔光浩微张口唇,目色轻碎,惊悦无言,直待旨意宣毕,珍宝展列,宋臣各自躬叩,如见皇帝亲临。
他沉吟片刻,抬首望向天光晴辉,太上忘言之情滚滚如沸,无穷心绪收归魂灵,凛俊利落拂停袍袖,抱礼躬拜真切恩谢。
“外臣领旨。”崔光浩声如击玉,尾音淡紧,浑然清凛,慷慨诉真。
宋臣也纷纷收礼起身,不由得慨论此事前所未见,如今皇帝年纪尚轻,仿佛已显某种至仁情怀,实在不能等闲看待。
崔光浩一时微失神思,捧圣旨玉卷如捧心剑,此剑剖见心胆无所掩盖,白雪心地再无滞阻,天地之间慷慨流荡,绝无悔恨。
宋臣便向崔光浩贺言,感惜异国新妃思乡遥情,这是几乎未见的仁慈爱怀。当今圣上能有如此圣典,能以珍爱民生的胸怀定下大宋与高丽两国和约,也就玉成其事,不要动摇了。
崔光浩敛收心神,却实在情思摇晃,几次呼吸都似如沸,尽量玉稳风度,一一相交雅词,不使礼数流失。
他静心片刻,双手斜握圣旨玉卷,漫步外馆花苑之中,晴风万里如歌如吹。
华墙外乃是一条宫中轻道,时有宫官群臣影步穿梭。崔光浩深敛声息,深吸静心,忽觉心绪漫漫,春水温柔遍汲百骸,似惊如伤终成爱恋,赫然回神知晓当前情状。
崔光浩拂袖转身,风姿赫起如同飞光白露,立遣随侍按礼数打点国礼,收容所赐珍宝,交接出宫事宜。
墙外人影流转,几声错落问礼,隐约殿外同僚细语,又有微微朗笑之声。
崔光浩披戴锦袍,以备出行,但见守侍外馆的宋臣宫官尽行礼节,花苑之中宝气纷飞。
崔光浩侧身望去,目光轻闪,如滴水入湖,冷漪慧漫。
“崔大人。”八贤王双袖微抱,矜雅从容,稍许颔首以相问候。
崔光浩步下屋阶,合袖谦礼,“八贤王。”
八贤王也不冒昧问候,也不漫寻话题,只是微微垂眸,看一眼崔光浩手中握抱圣旨,“崔大人,所以……”
似向虽属后辈、但已然绝非年轻孩子的人说话,八贤王轻笑颔近,如做亲僚密语,“我们的那杯酒没有白喝,对吧。”
崔光浩微露惊讶,密睫稍垂,散去眸中片刻惊意,再抬眼已露笑容。他性情冷峻傲岸,然而真正名士自有风流,畅感温情快意时,自是笑容潇亮,不带分毫假貌。
“原来如此。”崔光浩长呼清气,垂袖撩风,深见一礼,“多谢八贤王挂重此事。”
八贤王轻拍崔光浩臂膀,示意他不必行礼,“于大事上,本王与你同历庐州奇案,亲见你智勇擒凶,此番以血案真相换定盟约,实在算是我们交心群策的结果。”
八贤王轻扬广袖,坦然转身,示意崔光浩同行穿过花苑,“于情理上,本王较你多经数十年风雨,虚抬长辈,不由得视你为年轻友辈,权谋身份尽不涉及,只发自心意如此看待而已。”
他看向崔光浩的眼睛,“本王生性散漫,便不硬遵礼节,换个称呼。”
崔光浩松神柏骨,沉静对视。
“光浩,本王一生所愿,便是国家安定,四野升平,人人食饱衣暖,有家有归。”八贤王说道,“本王亲见你力阻怒兵杀伤,看人该不会错。此番波折周旋,是我深知当今大宋皇帝性情纯善,或许正有异人之心看轻这点,以为软弱,然而平心说来,我实在愿意拼尽所有,以护这份仁爱之情。”
他郑重点头,诚恳言语,“光浩,本王相信永安郡主与你想法亦同。大宋与高丽的安宁之盟,此方有我,彼方有你们,千万挂念生民艰辛,不要妄流鲜血。”
崔光浩深怀感慨,目深如海,珍重颔首以表情怀,“八贤王所说,光浩尽知。已有庐州之事在前,历历心念,胜过此间千万言语。光浩只说‘放心’二字。”
“好。”这两个字简洁痛快,有豪雄之风,八贤王正是喜欢这种淋漓傲骨,朗笑点头,“果然胜过千言万语。”
深交心魂后,八贤王气度慨然,略展臂膀似松筋骨,拍拍崔光浩的臂膀,“宫内既领旨意,自有礼部官员携侍迎候于你,你去接她吧。”
崔光浩心头轻震,深颔相答,送八贤王步上宫道。
不多时后,宫官结队宋臣前引,整顿车驾行过宫墙花道。此时飞花漫漫,云空似水,照日飘影满在深宫。
崔光浩来到宫苑花庭外,此处是御花园外围轩馆,常有贵人外眷下榻,形制高贵,繁花如画。
崔光浩微凝目光,心鸣如沸。他总是耐不住这段情真,本以为天命两隔,如今情峰陡转,他太怕是梦。
“素姬……素姬。”仿佛这段深心之声也能化作风中花,落入那人心头。那颗心承多少痛楚也淡静坚毅,摇花流水包容万千,相知相爱实难舍忘。
宫官列侍迎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