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
这是父母自小对我的要求。他们没有明确提过,但我能感觉到。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目标,所以也安得按着父母的期望来——直到后来我才惊觉,或许连这都是计划好的。
冥冥之中,我的命运早已被录刻在我找不到的陵墓上,根本没有改变的可能。
在幼儿园我被男孩子揪了一天辫子回家哭诉时,父亲对我说,如果你没有足够强悍,有一张天怒人怨的脸只会是你的弱势。
被人欺负的不悦如鲠在喉,于是我早早明白这个道理,也再未给任何人钻我空子的机会。
听上去很辛苦,但我从没有这种感觉。
但到高中的时候我真的烦了,在这时,母亲恰巧教了我一些易容技巧,就像到什么年纪学什么层次的知识一样,来得水到渠成——折射太阳光的超厚镜片,黯淡的肤色,眉眼处略微的改动,其实很简单,但是给人感觉从惊艳到了平凡。
那时我本能觉得诧异,却在镜子里母亲不明意味的笑容下保持了缄默。
我从前并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不是声控。但是第一次见到陆景行的时候,心里好像有根弦“嘎嘣”一下断了,唤起肺腑共鸣的一声清脆,宛若早春鸟鸣……却远不及他清冽的声音和带着惊喜而不夸张的微微笑意。
这样的他让人想起酸酸的青春散文里在安静的午后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带着淡淡的肥皂味,从内而外的干净——恰似所有花季少女的梦中初恋。
但我看得出,这不是真正的他。
他就像一块未经打磨却已小露光华的璞玉,只等待被大师挖掘,而被发现的那刻就是他如腾蛟扶摇直上纵横于九天的时刻。
不过……顺其自然吧。但愿他到那时还会有少年时清冽的声音和干净纯澈的目光。
陆景行喜欢我,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我还是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讨厌繁杂琐事,但对一切细节都敏感得很,不是情绪上的敏感,更像是对能够和一些事情产生共振。
很巧,我也喜欢他。
学校是用来学习的,所以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更进一步,直到他递来那包热牛奶。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那种疼痛,也习惯了伪装,而那天向来好强的我竟然没有被人抓到弱点的难堪,而是忍不住想笑。
我不喜欢牛奶,可那温暖的液体滑入我肠胃时,我分明有一种莫名的喜悦感——就像每次看到他一样。
这可不好,我自恃定力非凡,却没胆量做实验。所以我为了保持距离再也不去那片白杨林,他诚惶诚恐地向我道歉,我说和他无关,结果这个笨蛋还是节节课看我跑步。
你又没有超能力,盯着我除了让我呼吸加快没有任何用啊!
他小心翼翼地和我相处,也绝不越雷池一步。
我有次听见他的朋友好奇为什么明明我和他搭档做了不少事但还没有熟络起来,那时他并没有回答,眼底却有一种隐秘的欢喜。我在沉默中震惊——他已经珍惜到了那般地步,连暗恋都要当做恋爱的一部分好好护着占着。
我其实不忍吊着他,但自小的教育让我绝不可能放弃原则。好在他有很好控制自己的能力,我们相安无事。
就是凭着那么疏离微弱的联系,我们终于在高考后坦诚相对。
阳光被白杨林稀稀落落地分散成一束束光线,照亮淡淡土腥味的荫地,明亮而青涩,最适合互诉衷肠。
我在如梦似幻般美丽的景色下失神,表现还是从容不迫的,甚至还吓唬住了他——想不到看上去那么文绉绉的一个人,表起白来又直接又无聊。
但是我的魂分明已经飘了。
他的父母很喜欢我,我的父母也很喜欢他,只是他们要求我们大学不要公开关系,等到真正能对彼此负责时再正式在一起。
他是个很认真的人,非常爽快地同意了,我也不喜欢张扬,更烦被人开玩笑,只是略有奇怪——负不负责这种话不像我父母会说的,难道随着我年龄增长他们的教育理念也变了?
但我只是稍稍疑惑了一下而已,那时我沉浸在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单纯而愚蠢地将一切不好的念头抛到脑后。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不可能对彼此负责。
但我从不后悔自己对那些糟糕的预感的刻意忽视——至少我曾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和顾忌地爱过他。
父母去世得突然而诡异,医生说他们走得平静安详,本该是值得慰藉的事,我却只有恐惧。
那天我盯着他们的遗体,怎么也看不出他们最后一刻的任何情绪,恐惧和无措感细细密密地蔓延至我的全身。
未来未知,我却已嗅到来自万丈深渊的危险气息。
他们唯一的遗言便是要求我回那个我从来没听他们提起过的“家乡”。
陆景行生怕我出事,谨小慎微地暗示我他可以陪我,但我真的平静得很,我听着他清冽声音中的担忧和焦灼,无声地微笑。
真好,他真好。
日后每每回忆起此事时我都会想,如果有人拍摄下我那一刻的表情,那笑里一定写着两个字——
永别。
和他的爱恋,和过去的自己,和平静的生活,永别了。
我没有遇到过什么重大事件,所以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哭。
空阔的大厅里,他们在我面前齐齐半跪,人不多,但我总觉得他们填满了整个大厅,包括那三米高的穹顶。
他们俯首称臣,像供奉神像一般对待我。他们告诉我父母的目的、死因等等一切,我依旧面无表情,他们盛赞我宠辱不惊。
我却知道,除了他,没有人能牵动我的情绪。
我用令他们都惊讶的速度接受了他们的要求,只提了一个条件,不要监视、操纵他或是干涉他的生活。
写给他的短信寥寥几字,我却盯着它发了许久的呆。
属下想要来帮我,我执意不肯——要不然我如何能从心理上麻痹自己,告诉自己我和他已经再无瓜葛?
他一定怨恨着我的背叛,但我宁愿和他互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