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最近一直很安静,这让奚有木越发地不安,自己那段话确实是过激了,恐怕他们也要想办法给自己“洗脑”。
父皇“重病”驾崩,李皇妃“悲恸至极与陛下同去”一事已经广而告之,群众自然是震惊,但在这种方面,群众难窥真相,本就会有层出不穷的猜测,所以也不用过多考虑。陆景行成功地让反对派认为这一切事情顺理成章,他便已经是胜利了。
内阁、议会不断改制,陆景行坐在这个第一把交椅上的时间马上就要到法律意义上所能容许的最长时间——十五年了,他并没有退下来的意思,看来他是准备运用他的政治手段保住他实际掌权者的位置。
奚有木总觉得他心中谋划着更大的事,一个循规蹈矩的首相并不能够完全满足他。
但一切皆有变数,她还有不到一年时间规划好自己的未来,尤其是婚姻,她已不可能去他国和亲,可选的人所带来的威胁却没有因此而变小。
“殿下,请。”
她在父母的葬礼上走神了……
奚有木完全依赖惯性的脚步一停,抬眼看进前路,漫无边际、单一的素色,像她此刻无波无澜的心情,手中精致华丽的骨灰盒没有因为和掌心长时间紧贴而有一丝温暖,很难想象,如此冰凉的尘埃刚刚还是经过烈火焚烧的,宣告着这个人与这个世界的彻底告别……她到底是提不起感情来。
按规矩,她捧着的应该是父皇母后的合葬骨灰,母后也因此多年不火化,而实际上这里面只有母后而已,父皇和李皇妃的骨灰在一起,将在妃陵下葬。
回过神来奚有木才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驳杂、沉重的目光,这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马上就是这个国家名义上的主宰了。
已经进了皇陵,四周只有侍从和落后于她两步的首相,想到这以后陆岂惟便不能随随便便见她,奚有木心中泛上一阵隐秘的快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但她立刻反应过来,收敛表情,有些担忧地眼神一扫,发现能看到她的侍卫们都在眼观鼻鼻观心,即使看见了也大概会因为光线问题以为是错觉才稍稍安心。
不知怎么了,这一路,她格外的浮躁。
看着母后的骨灰被嵌入机关里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奚有木突然非常好奇——不是好奇骨灰到底会被藏到何处有什么具体机关,而是好奇母后若是知道自己这样的结局会有什么感觉。
母后这短短一生为了所谓的复国大业不择手段,无论她个人意愿到底如何,客观上讲目的之一也就是死后入这帝王陵,而且还是以最高统治者而非一个配偶的状态,实际上,她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无非她想光复的是“海莲”,而“牌位”上写的是“奚”罢了。
那她自己呢?
去做这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大概连葬身之地都没有吧。
离开皇陵后,奚有木要求亲自去妃陵,这个规矩本来是有的,但因为皇室葬礼必须首相全程陪同,而礼节耗时又长,所以无论官员还是皇室都有意简化这一过程,后来近几代这个过程干脆就被心照不宣地忽略了,陆景行大概想着她到底还是要祭奠她的父亲的,也就准许了,并放走了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陪同人员。
相较于皇陵,妃陵建得可谓是十分草率,不仅露天,林立的墓碑旁竟都有了些杂草,奚有木站在新立的墓碑前没有离开的意思,表情有些呆滞,而陆景行难得的好心,没有提醒、没有异议,不过是派侍从等候,自己摇了摇头迅速离开。
奚有木漫不经心地致了谢,随即又继续凝视着墓碑,那上面近乎是冷漠刻薄地刻着李品的名字和生平。寥寥几字,放在任何一个皇妃,甚至任何一个普通人的坟上也成立。
而这下面,是一对被世人误解、长久分离、死不瞑目、承担了一切根本不属于他们的恶果的……爱侣,他们从来都和母后无关,也和她无关。
这是她这个不孝女,她这个罪魁祸首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一件事——她成全他们,死同穴。
陆景行以为她是憎恨父皇和李皇妃的,其实,即使是父皇,她也未曾恨过,因为换作是她,或许她不会像父皇一样将喜恶摆在眼前,但是她心里的扭曲痛恨,不会比父皇少,相反,她甚至感谢李皇妃在的这几年。
真的,比她幼年时的皇宫生活实在好太多了。
李品虽是世家长女,但性子却极其谨小慎微,即使终于熬死了左夕余成功和奚自成成为夫妻,也总觉得她所得来的一切都像是偷来的一般——明明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尤其体现在她面对奚有木的态度上。刚进宫的几年,她只敢通过侄女李临夏了解奚有木,让她帮忙传达一些示好的信号,多年来周旋在这对关系僵硬的父女之间,就差没保证自己不会生出个新继承人来抢夺她的皇位了。
奚有木其实完全不介意。她虽然没想过刻意做些什么让两人的关系变得融洽,但对李品的不理睬很大程度上是碍于背后的组织——他们要求她表现出对上一任主人左夕余的尊敬和维护。所以这些年除了李品偶然心血来潮想要巩固一下重组家庭的“情谊”,搞得所有人都很尴尬之外,他们可以说是相安无事。
不过她碰了几次壁也就识趣地缩了回去,在各种场合都如奚自成所说尽量避着奚有木。
这个女人一生里唯一一次勇敢大概便是不久前以身为盾为奚自成挡刀了吧。
愧疚感和对自我的厌恶让奚有木下意识转开目光,她想偏头的,却堪堪停住——她在李皇妃的墓碑后看到了一个瘦弱的枝桠,如果她没看错,那应该是桃树。
杂草里面竟然有一颗幸运的小桃树啊……
假若它真的能够一直幸运下去的话,过几年的春天,就是桃花烂漫的时刻了吧,花开时暖风拂过,便会有浅粉色花瓣纷纷扬扬落于墓碑之上,那一定很美。
奚有木想象着桃花飞舞的场景,在心中默默念着父皇和李皇妃的名字:奚自成,李品。她忽然浑身一颤,一行字于脑海中轻盈自然地流淌而过: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这大概是上天对于他们最好的慰藉了。
“这株桃树以后想必能开得不错。”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妃陵,慢慢踱步,在她旁边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