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还在庆幸他没来,但人真到面前了,奚有木的心情反而没什么波动。她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问道:“您怎么来了,陆相应当已经回去了。”
“没什么,”陆岂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墓碑上的字,“洛教授不便前来,她托我转达给你一句节哀。”
“这件事可以之后再说。”他完全没必要特意跑一趟。
陆岂惟不接她的话:“其实先皇陛下应当也不怎么愿意进入皇陵。”
奚有木敛眉:“我以为陆相会保密。”
语气里却没有什么不满的意味。
“父亲以为你对先皇感情复杂。”陆岂惟哼笑一声,“他没说。我只是很了解你而已,殿下。”
是啊。结果怎么是这个人才最了解自己呢。
奚有木默认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是我最后一个亲人。”
陆岂惟心中冷然,估计所有恶劣的父母在左夕余面前都挺小巫见大巫的吧。不过他没有点明,难得体贴地转移话题:“还有你导师给你的资料,我已经转交给明思了。”
奚有木垂着眼点点头。
陆岂惟抿唇,他莫名地有些想陪她多站一会,但理智还是促使他向她告辞。
就在他即将走出陵墓的时候,身后蓦然传来她几不可闻的声音——
“谢谢。”
谢他帮忙转交和转达。
谢他在她昏迷时照看她。
谢他没有在此刻冷嘲热讽或是恶言相向。
谢他刚刚蹩脚的……
安慰。
陆岂惟一哂,没有停留。
他不知道自己这份好心日后是否会让他作茧自缚,但这或许是两人关系最和谐的一次了。
一切都很快归于平静,这世界上从没有缺谁不可的道理,即使是一国之君。
而奚有木不得不尽早结束她的学业,就此开始了她的女皇生涯。
转眼半年时间过去,组织的人已经很久没有找过她,明思也似乎忘记了那次剧烈的争吵,很客气地请她继续研究念晴公主的事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放在几年前她会非常庆幸,如今却只有担忧——一向狠决的组织这次一等再等,那积攒后的爆发她是否能够承受得起?
这些年仔仔细细查过古书,她也看出一点端倪,史书向来由胜利者书写,何况是在高度集权的封建王朝,但就当时的文学作品、遗迹和出土文物来看,念晴公主所在时期是颜皇朝统治最清明的时期,普兴帝将上一代的烂摊子基本收拾干净,安平帝在强基固本的基础上大兴改革,让颜皇朝走向巅峰,文化思想亦然,言论自由,史书的可信度也更高。
颜朝正史有关念晴公主的记载只到安平帝登基前的失踪,此后最直接相关的就是定新帝余党动乱导致倾安宫被炸一事。
这件事看上去也没什么,但是就母后所说,当时史料中夸张神异的部分属实,那么这一炸就非常蹊跷了,倾安宫那么偌大的一个宫殿被炸竟然没有造成任何伤亡,火势自行熄灭而且烧得一干二净。野史中所谓“公主芳魂庇佑”也未尝没有道理——不是魂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罢了,因为这个场景同古籍中古海莲皇室的一个秘术很像。
也就是说,是公主利用倾王留下的密法炸了倾安宫,那么她为什么要炸?如果是为了毁尸灭迹,那里有什么不能让安平帝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在那个“纳妃宴”炸?定新帝余孽叛乱是和她串通好的吗?如果真的有余孽叛乱,为什么他们没有给安平帝造成什么损失就离开了?
结合念晴公主颜未安失踪的一年里安平帝的举动奚有木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安平帝假借定新帝囚禁念晴公主,公主为逃出皇宫声东击西炸毁倾安宫,安平帝无法和外人解释原因只好说是定新帝余孽造反。
至于为什么要囚禁公主,奚有木扯了扯嘴角,安平帝名衷平,他年号安平,长子颜念。
在尔虞我诈、根本没有亲情可言的皇宫生活里,这还不够明显吗?
只是比安平帝所作所为更难猜度的是驸马左丘谅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他的失踪是真如后人猜测的那般是安平帝的鸟尽弓藏吗?
如果他和安平帝是一伙,那他从政时分明是被制衡着的,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所以被安平帝握住了把柄胁迫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他倒向公主,公主又有什么让他如此尽心尽力?难不成还是因为真爱吗……不可能的。
每次想到因为爱情这个可能时,奚有木都忍不住先对自己嗤之以鼻,他们这种人的所谓爱情无不建立在利益基础上,何况左丘谅还有三房小妾呢,这也好意思说爱情吗?
但是她总觉得左丘谅在这件事里起过不小的作用——要不然她家先祖怎么来的?公主不可能在被囚禁的时候和驸马发生关系,那就是逃出来之后。而且能够完成海莲千古大业的念晴公主也不可能是任人倾轧之辈,她一定能看出安平帝和左丘谅之间的交易并且采取过什么措施。她最后选择了左丘谅而非随便一个男子诞育女儿,她的后代又接受了左丘家暗卫的追随,两者的关系绝非只是表面夫妻那么脆弱。
到底是什么促使了如此长久的合作?
线索在这里长期停滞不前,男尊女卑的社会里不会分给只活了“十几岁”的公主太多笔墨,能记载下她的全名恐怕还是托福于她半个海莲人的身份。
奚有木合上书,撑着额头,长时间的飞机让她有点眩晕。
马上就要到鹏国了,这是她第一次作为帝王外出访问,无数眼睛盯着她,必须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