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您的烦心事向我倾诉。”柯丽丝小心翼翼地坐得离那个人近了一点。她试探着开口。
那个人轻轻摇晃着酒杯,看着杯子里的酒来回晃荡。听到她的话,那个人说道:“就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情,没什么可聊的。倒是小姐你,你才看起来有很多麻烦事啊。”
柯丽丝赶紧摆摆手。“我的才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提不上麻烦。”
她低声笑了一下,感觉像是安抚,“很多烦心事就是生活中的提不上麻烦的小东西,一点一点汇聚成大麻烦的。你可以说出来,把这些麻烦解决掉——反正我们现在都很闲。”
柯丽丝张了张嘴。作为酒馆的主人之一,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应付各种客人。酒鬼们来到酒馆,要的往往不仅是酒,还是一个能听他们把生活中的垃圾全部倒出来的听众。柯丽丝长到这么大,听了一耳朵的牢骚。今天有关个油腻的胖男人说他下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跑了,明天那帮妓.女又涌进来哭诉说又有人白.嫖……
柯丽丝熟知太多太多人的不幸,所以她早就练就站在制高点上在在心中暗暗嘲笑这些人的功力。可是在今晚,在这个好看到雌雄莫辨的人面前,在她抱着奉献的心情准备好笑容,迎接又一个人的垃圾时,这个人却让她把垃圾倒出来。
这感觉让人不知所措,既是被拉下制高点的惶恐,又是难得吐露心扉的激动。
这个人从旁边又拿了一个酒杯过来,把自己杯中的酒倒了一半进去。然后,她把这一半放在了柯丽丝的面前。
“就当是我请你的。”她说道,声音好听地风吹过森林的树叶摩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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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地下街的臭老鼠都该死,”柯丽丝趴在桌子上,她面色嫣红,眼神迷离,一边放在桌上的酒杯翻倒着,里面没有一滴酒液,“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和兰古商会作对,为什么安洁娜永远那么命好,为什么爸爸总是偏心……”
她显然已经醉了,嘴里胡言乱语,说话含含糊糊。模模糊糊间,她好像听见那边传来的一点回应,就好像在肯定她说的话。
“您也这么觉得吧?是吧?”她忍不住抬起头,努力眯起眼睛,看那个人。
在朦胧的视线中,她依稀看见一个人坐在吧台前,端着酒杯。在她手边,整整齐齐放着一大堆空酒杯,几乎把整个吧台都占满了。
那个人似乎回应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柯丽丝支撑不住脑袋了,她又趴了回去。
恍惚间,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们聊了几乎一整夜,柯丽丝把这些年受过的所有气一股脑地全倒出来。可是她巴拉巴拉口水四溅说了这么久,这个人却对自己的事情只字未提。
整整一夜,她甚至没告诉自己她的名字,也没问柯丽丝的名字。
希望靠近这个人的是柯丽丝,想要知道这个人的苦闷的是柯丽丝,最后倾诉个不停地还是柯丽丝。这个人就一直这么静静坐在吧台,漫不经心地一杯接一杯地喝,她所在的地方自成方圆,柯丽丝始终也没能进入。
她把自己的所有狼狈都翻出来,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一吐为快,可是这个人,她可能根本就没仔细听她在说什么。就好像一个百无聊赖的看客喝着酒,觉得需要一个丑角助兴,于是三言两语充当了听众,倾诉者说个没完的时候却不自知自己已经成了他人的戏剧。
可是丑角也没能引起看客的兴趣。纵使丑角一吐为快自我感动,可是看客却一直站在台下,眼睛涣散又冷漠地注视着丑角看不到的地方。
就好像一开始,她一眼就看到了柯丽丝的伤口,提醒柯丽丝伤口里的木刺,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提出要为柯丽丝处理一下。她看着柯丽丝笨手笨脚再次弄伤自己,却只是温声说:血就要滴到地上了。
在接近黎明时,雷伊站起来。在起身时,她也终于不胜酒力,微微踉跄了一下。她扶住桌子缓了缓,然后慢慢直起身子。
那个女孩已经彻底趴在一边睡着了。雷伊看了看她,然后从兜里掏出纸币,压在一个显眼的杯子下面。出于好心,她又把这个胡言乱语了一整晚的小酒娘抱起来,放到了一边一个旧旧的沙发上。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离开了酒馆。
黑夜就像一个大碗,被掀起一条缝,透出一点光亮。此时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街上空无一人。虽然很久都没有离开过地下街,但是雷伊没有停下来欣赏一下难得的黎明。她扶着墙一路往郊外走去。
在路过一个巷子口时,她脚步不停,很快走过去。在巷子深处,几个混混正横七竖八倒在一起,旁边还有几个晕的姿势稍微好看一点的衣着暴露的暗.娼。
雷伊越走步子越乱。终于,在一片断墙边上,她停下来。她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在漫长的强忍后,她终于痛苦地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