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陈旧的木头房顶。略微有点发霉的木头交错堆叠,木头缝隙里的脏污清晰可见。他微微睁眼看着,恍惚间又回到了日日观望那几叠大的房子顶,以为这便是天空的日子。一时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先生,你醒啦?”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人声。
利威尔心里一惊,迅速坐了起来。他环顾四周,发现他正躺在一张窄窄的小床上,床边正站着一个人。那看起来是个半大不大的少年,眉宇间透着一股机灵,此刻手里端着一盆水,正笑眯眯看着他。
眼前的场景似乎平常,但是放在此刻,却凭生荒诞。利威尔抵住额头,先前的回忆渐渐涌入脑海。
他翻身跳起来,一步冲到了少年面前,死死钳住他的肩膀。少年手里的水盆打翻,一大盆热水泼洒在地上,把两人的裤腿溅得湿透。
少年痛叫一声,正要大喊质问你想干什么,抬眼对上他的脸,却差点吓尿裤子。
利威尔从少年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他脸上的青筋一根根鼓起,双眼充血,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扭曲着颤抖。他甚至在浑身发抖,下巴抖抖索索出声不利索,好半天,一句完整的话终于被他从牙里挤出来。
“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呢?” 他说道,他就好像得了癔症的疯子,丢了财宝的恶鬼。他又问了一句,“白头发、绿眼睛,我身边的那个女人呢?”
少年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只在心里暗暗哀嚎。他是这旅馆的门童,昨天正午时分,一个漂亮的女人搀扶着一个不省人事的男人,来到这里。她开了一间房,把男人安顿好,然后交代前台务必好好照顾那个男人,说他只是宿醉,应该隔日就能睡醒了。她给了前台高额的小费,少年眼馋钱,就自告奋勇揽过了这个差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少年哭叫起来,“她把你安顿好后就走了,之后就再没回来过!我也不知道去哪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
“藤乃,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帮她拿着她的书包,站在她旁边对她说。藤乃正在冰柜前看来看去,挑她喜欢的饮料。
藤乃很少离开礼园,因为那是完全采取寄宿制的封闭式贵族女子学校。自从认识我后,她倒是经常被我带着逃课,跟着我在外面游玩。因此,对于外面的很多东西,她一无所知。
“什么?”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她手上正拿着两瓶饮料,似乎正面临着难以抉择的困境。
我看了一眼,伸手把她右手上的抽走,放回了冰柜里。“买这个吧。”我对她说。
我们走到收银台前,收银员很快结账。藤乃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问我:“为什么买这个?那个不好喝吗?”
“是啊。”我给收银员递过钱,“而且刚才那一瓶里面含酒精,你还未成年吧?”
藤乃突然笑起来。她凑到我身边,笑着对我说道:“你怎么知道它好不好喝?斯特莱耶,你也还没有成年啊?”
她这一问反倒是把我噎住了。我平时里什么没干过啊,跟着一大帮狐朋狗友鬼混,哪会看得上这种在我眼里就是饮料的玩意儿?
收银员给我找钱,找钱时不停地打量我们。我们两个本来就很显眼,藤乃一身礼园修女制服,不谙世事的作态;我一身附近普通公立高校校服,还长着一张特点鲜明的混血脸。加上之前的对话,我们像极了偷跑的贵族千金和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事实上正是如此。
走出便利店,我帮藤乃打开易拉罐。她捧着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这是碳酸饮料,她平时很少有机会接触,喝了一口就愉快地眯起眼睛。我看着她,感觉心情也轻松愉快起来。
天色几近黄昏,我得把她送回礼园。走在回去的路上,她突然想起了我刚才的话,问我:“斯特莱耶,你刚才要告诉我什么?”
我条件反射停下脚步,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藤乃站在黄昏中,身姿袅娜娉婷,修女服我和礼园严格的教育压住了少女的活力,但独有的生气会从温柔中丝丝缕缕透露出来。她转过头,就像蒙着雾气的紫罗兰一样美好。
我张开嘴,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好像卡在了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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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我愣了一下,坐直了身子。格里沙正站在我面前,手里捏着一个小玻璃瓶,一脸古怪地看着我。
“你怎么回事?”他皱着眉问。
“没事,发了一下呆。”我捏了捏眉心,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把玻璃瓶递给我,对我说:“我已经萃取好了,直接口服就行。”
“谢谢。”我道谢,然后从兜里掏钱。格里沙按住我,没好气地说:“行了,与其你假惺惺给我付诊金,还不如帮我把家里收拾了,多亏你们,我家现在乱七八糟。”
我摸摸鼻子,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头上。
我现在正身处格里沙家的地下室,拿着采到的新鲜金鸡纳让他帮我萃取成药。我能听见外面头上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我知道那是卡尔拉在打扫卫生收拾屋子。
“那要不我上去帮忙?”我试探着问格里沙。别的不说,就那天我们俩像劫匪一样冲进来,肯定让刚生产后的卡尔拉受到不小的伤害。
格里沙看我一眼,说道:“你别再出现在卡尔拉面前就是最好的帮忙。”
我额了一声没再说话。讲真的,这事我们干的实在不像话,我尤其觉得对不起卡尔拉。我来找格里沙请他帮我萃取药物,他还愿意帮忙我觉得纯粹是因为他害怕我。
我拿着玻璃瓶在手里转了一圈,问格里沙:“你还有什么其他事需要我帮忙吗?不太过分的都行。”
格里沙闻言朝我看过来,他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把药瓶别在后腰上,冲他摊开两手,表示我的诚意。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眼神里有难言的复杂。
我等待着他的要求。格里沙对我的能力没有清晰的认知,但是我想,我对他的现状而言,也许是难逢的救星。前天,在和格里沙的交谈中,他并没有完全交代有关自己和这世界的秘密,但壁内的绝望他痛苦地倾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