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去王妈妈,翡玉回屋中浇灭了热炭,半坐在凳上细思,这做点心的活计是如何到了自己手中。
前个月,老夫人要吃点心,平常爱吃的几味,送过去却都没动几口。前院便让后膳厨新制几味,不过没人愿接这差事。本是老太太年纪愈大,口味不寻常,最不易伺候,几个厨子推三阻四,钱妈妈才点了自己。
她原本也不愿,怕做不好,难以立足;又怕差使做成,招惹人眼。
只因钱妈妈一句,那月琴姑娘说了,只要老夫人喜欢,就赏一贯铜钱。
而她又极缺钱,弟弟读书,母亲眼睛不好,一面攒着银子赎身,光靠厨娘每月的例钱,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
手中的荷包沉甸甸,翡玉倒出来,细数了一遍,恰好两贯。
铜臭味儿粘在指尖,她把钱装回去。
如今赎身,也只差三两银子了,心里装着就快能赎身后那点子欣喜,却也知道替前头做事这一步虽是无奈,实则悬险,那位归府后,须得更加小心。
虽然月琴此番让王婆子前来,让人始料未及。
王婆子此人,上辈子她略有些接触,老夫人院里十几个婆子,王婆子靠着圆滑世故在里头冒了尖儿,平日不爱做事,到处瞎溜达着打听消息,各院都有老姐妹,耳报神灵得很。
能得月琴重用,并不意外。
依月琴的行事,前个老夫人对哪个小丫鬟说一句长得有些像六姑娘,不到次日,人便被打板子发落。
如今松岚院除去老夫人,几近成了月琴的一言堂。
王婆子授月琴的意,是来卖好牵线,更要紧的是敲打。
但这敲打,却叫翡玉心里觉得是好事,被人打压,不用在贵人面前冒头,银钱来的快,出府赎身的钱很快就够了......
推门去,一眼望见墙角的秋海棠让几日的细雨打落了花瓣,抛玉泣红似的碎了满地。
翡玉转身,余光里海棠枝叶微微晃动,有个人影儿擦着墙角不见。
那抹裙角近乎海棠叶的色泽,是邵妈妈手下桑娘爱穿的颜色。
她跨上木阶的脚步难得轻快,抬眼看见邵妈妈,那头靠在案桌上,歪着嘴,细眯着眼,也在看她。
“邵妈妈。”
邵婆子“唾”一声吐掉嘴里的壳儿,撇过脸。
巧朵从炤台前面抬头,悄悄招呼她。
翡玉走近,巧朵小声道:“桑娘后脚刚走,不知道和邵妈妈说了什么,我没听到。”
翡玉明了,“不必管她们,你去听当心被责罚。”
巧朵吐吐舌头:“姑娘做什么去了。”
架子后绿色的裙角露出来,翡玉微顿,神色自如道:“前头王妈妈得月琴姑娘吩咐,说些替月琴姑娘做糕点的事。”
巧朵再笨,这件事也隐隐知道些苗头,说得好听是得上头重用,实则官大一等压死人,翡玉姑娘手艺再好,怕是也只能埋没在膳房里了。
怪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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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歇晌的时候,月琴才得片刻闲暇。轻手的合拢幔帐,从内室退出来,旁边的小丫鬟适时递上温热的棉巾。
平儿往小前厅看了眼,低声道:“王妈妈回来了。”
月琴嗯了声,擦拭完原本洁净细白的指尖,又抹上护手的香膏,才踏出门。
小前厅外种了老夫人喜爱的凤尾竹,王婆子在里头已有片刻,听见脚步忙出去迎。
“姑娘。”
月琴看她一眼,“如何?”
王婆子点头:“成了。”
“是个安分人?”
“安分,没几句就交代的清清楚楚,和奴婢打听的一样,家里定了亲,还在凑银子赎身,假不了。”
月琴点点头,两人转入屏风,“栗子的事情你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是新枣儿没到,陈枣涩口,邵婆子提点了才用的酥栗。”
月琴脚步放慢了点,心思转圜过来,“你可盘问仔细了?”
王婆子凑在她耳边说:“没得错,奴婢顺道派人去套了邵婆子的话,那是个窝里藏不住金疙瘩的性子,直说翡玉一开始还不肯信她。”
入了内亭,王婆子手脚麻利的将月琴托上主位,自己在下面两步站着,“您放心,我瞧那厨娘在后头没好日子过,邵妈妈盯狼似的盯着她,不用咱们去看,也没得她使心思冒尖儿。”
月琴撑了撑发酸的腰,靠在太师椅上叹了声:“王妈妈你是知道的,咱们这些婢子,旁人瞧着光鲜,可哪日不是熬着过?生怕老夫人凉着热着,三更半夜都不敢合眼,白日操心老夫人吃食,又要想着法儿哄主子开心。外头都知道老夫人院儿里好,年年几个夫人挤破脑袋似的叫送人进来,有些模样生的老夫人看一眼就泪眼花花,直唤六小姐闺名......我这没一日不担惊受怕......”
王婆子倾身抚慰:“姑娘莫要忧思过度,您得老夫人恩宠,三爷那事儿老夫人必定也是头一个想着您的。若是寻着个机缘能和三爷说上话,那再好不过了。”
“我如何不明白。”
月琴蹙眉:“我也在老夫人跟前多少暗示过,可她的意思是舍不得我过去,日后会寻个能干的管事与我。那终究说来都是为奴为婢,又有什么区别。”
王婆子略略沉吟,附耳上去。
月琴眉心缓缓舒展,可听完细思:“......终究是有些冒险。”
王婆子道:“您不妨试试,三爷是操心大事的人,总不会拿这点小事亲自去过问老夫人。哪怕是问了,您也别怕,只说是自己一时糊涂罢,老夫人疼爱您,不会如何的。”
月琴靠回椅子上,咬了咬牙,秀气的脸庞划过一丝狠绝:“那便试试......”
“奴婢先去探探三爷回府的时候。”
“等等。”月琴招拢她,低声道:“你去让那个厨娘做一味糕点......”
王婆子垂着头,待听清楚后面的话,脸上隐隐浮现不安。
月琴却不允他疑,殷红的唇中吐出一个“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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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