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公府老太君的寿宴何其盛大,圣上亲指了身边的总管太监黄腾海送去贺礼。
皇家潘黄的锦绸搭盖住漆花盘与红木箱笼,流水似的从朱红的大门从外往里送,太监唱礼都花了一炷香的功夫。
上回如此盛景还是沈三爷出征西夏,收复夏州初次告捷,圣上给沈国公府赏下了黄金万两,良田百亩,太后亲赐珍珠衫。
如今这份荣光,一半是逝去国公爷的面子,一半是沈三爷挣下。
沈王氏喜不自胜,扶着贴身丫鬟的手站起来,与黄腾海道:“我这个糟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圣上厚爱国公府满门上下,承蒙天恩,如此殊荣倒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她说两句,眼眶红了一截:“国公爷泉下三尺有灵,见着圣上待咱们的好,定也要磕头跪谢圣恩。”
黄腾海亦知沈王氏不易,劝慰了两句,便要回宫复命。
沈王氏挽留了几句,听黄腾海道圣上还在宫中等着,也不好再留,一旁的丫鬟自上前递了荷包。
大夫人笑的客气:“小小心意,黄公公此行辛苦,请您喝口茶。”
黄腾海和身后小公公的手中都有荷包,大小瞧着不差。黄腾海又讲了几句客气话,登车而去。
宾客都在前后厅,沈王氏领着众人由前院回去,大夫人跟在后面。
沈王氏多问了句:“那荷包瞧着大小差不多,莫不是一样?”
大夫人笑:“母亲放心,黄公公手里是实打实的三百颗金豆子,那小公公的两个荷包,一包里面十片金叶子,余下一包是些碎银给下头抬担子的分去。”
沈王氏满意点点头,大儿媳做事总归是妥当的,出身大族见识颇多,入门来又在她门下教导多年,如今看国公府上下井然有序,外人瞧着都满口赞许。
寿宴来寿堂祝贺的人一兜一兜转来敬茶敬酒,开宴时,又受了子孙和和幼辈的叩拜礼。到了宴尾终于消停,沈王氏借着更衣的理由去里间休坐片刻,耳边清净了会儿,喝了口清茶,突然想起老四的人影儿都没瞧见。
她皱着眉朝老四媳妇张氏那儿看了眼,“老四怎么没见人?”
张氏低着头不知在发什么呆,丫鬟耳边喊了好几声,才仓皇抬起头,嘴边嗫嚅:“四爷来了一会儿就回去睡觉了,他这两日有些应酬,晚上也没睡好,说到底是儿媳妇没没本事,没看顾好四爷,母亲......”
沈王氏听得连连摇头,抬起手止住她下面一通自怨自艾,“不提他罢,人在府里就好,没得在外头和那群浪荡子胡闹!”
张氏张了张嘴,眼眶蓦的一红,连忙偏过头去。
宴末,国公府外兴安巷仆人去点了鞭炮,从两端巷头燃进国公府,爆竹声震耳欲聋,引得后院儿的仆妇都从偏门探头出去看。
巧朵在炤台前都听见了,这时候宴席上的差不多,糕点都送了上去,最后一轮菜走完,她们已是在做宴尾的事。
丫鬟们紧着机会跟一群麻似的哄出去看热闹,邵婆子嘴里碎碎骂,“闹人精,一身疲懒贱骨头!赶快滚回来干活!”
这会子赶热闹,一抓乱里自然没人理她,邵婆子眼睛转到翡玉身上,想起件事儿,“你今天到前头去了?”
翡玉额角带着汗,只道:“去了一趟。”
邵婆子眯眯眼:“平日没见前头叫你,今天去做什么?”
翡玉如实道:“是位妈妈喊我去,也不知是要做什么,但前头忙的很,月琴姑娘不得空,便回来了。”
邵婆子哼笑:“前头诸位夫人、几位爷都到了,定然忙得很,哪有时间来见你?”
她边说,眼珠子将翡玉从头到脚转一圈,完了凑近去,压低嗓子:“再说,你以为你从她手上得些好处就了不起?”
翡玉低着头做事,邵婆子瞧她闷葫芦不吱声的样,嘲笑道:“别人拿了你的糕点攀了高枝,立马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有你捏着点儿小钱,在后面卖命。要知道,今儿喊她一声月琴姑娘,明天就得跪着叫月姨娘,人家以后和你可不一样,那是天生要坐主子命。你那是奴才命,就像狗改不了吃屎,树枝递到眼皮子底下也抓不住。”
翡玉微微拧了眉,隔一瞬似才反应过来,“.....什么月姨娘?”
邵婆子脸上带着狐疑,见她好像真不知道这回事,才说:“你不知道?老夫人要指了月琴去给三爷做通房丫鬟,那不是姨娘是什么?”
翡玉默默,心里那点子不确定也在一瞬拨云消雾,近两月终于来了消息。使这么大力气,连那档子药都用上了,依三爷的敏锐,若真是在糕点中用了□□,定被发觉,月琴此道反而不行。
好在,她将药倒在花土里了,助了月琴一臂之力。
两世宛如一道岔路口,上一世她因老夫人一眼之缘被选去内院,这一世她称病躲开了老夫人屋中挑人的机会,隐匿在后厨中,全然到了不同的走向。
十数年一晃眼,心里终于叫人松伐一口气。
但沈国公府始终不是久留之地,她留在此处多一日,便容易横生变故。从前三爷在边外,只用提防着不往外走,免得撞见四爷。可这个月撞见三爷几回,想起白日那句话,才隐隐叫她心头惴惴。
翡玉半响不说话,落在邵婆子眼中可就变了味,老人常言,脸上不显露的人都在心里犯事儿,指不定早就成了酸黄瓜,一味隐忍着。如此想,撇撇嘴添了把火:“你猜,月琴是怎么去的三爷院里。”
翡玉知晓她的心思,顺着问:“如何去的?”
邵婆子嗐一声,睁大眼,压低声:“我猜你肯定想不到,是三爷亲自去找老夫人要的人。前头都说,三爷连说了两回月琴的好,老夫人欢喜得很,说月琴做糕点弄脏了衣裳,当即赏了几身新衣,依我猜,今晚就要送去东院了。”
翡玉一怔,沈三爷亲自去向老夫人要人,着实在她意料之外。
邵婆子见她怔住,满意了几分,叮叮当当收拾起案板上的东西,叹道:“可不是说人有人的命呐,月琴姑娘就是有那造化,生得好,才情又好,又会伺候人,那柔情似水的样子三爷能不喜欢?可不比后头的人粗鄙不堪,只会做两样花活,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