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探入高墙,连绵多日的阴雨才算是停了。照进膳房内的一抹光,翡玉额上的汗水照得透亮。
那位邢婆子又来传了话,说是月琴姑娘吩咐,赶紧制几味点心送去前院。
前头临时要糕点,便是再忙,翡玉也只能将一人分作两人用。高砌的三顶大蒸笼显得人极小,笼在渺渺白烟里,也顾不上糕点烫手,忙往精致的食碟里纷装。
有一笼与旁的不一样,捏了趣味的小犬、兔子和狸奴模样,惊得一群没见过什么世面小丫头不住低呼。
“当真是好看。”
“那是小兔子,我就是属兔的。”
“还有小狐狸。”
“这是给宴上那些小贵人们食的。”翡玉飞快看了眼,顺手从里头捡了几样放在食盒中,“分开装,食盒子里的要送去给月琴姑娘。”
一群小丫头和几个婆子霎时静了,今晨天不亮一顿闹腾,便是后院里不知情的人也知道,翡玉在给老夫人身边那位小姐尊贵似的月琴姑娘做事,还挨了好一顿责打。
诺,那不是手腕都青了。
几个小丫头互相对看了几眼,没说话,可心里都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像现下,纵使觉着翡玉姑娘有些可怜,却也不能说。
婆子们撇撇嘴角,亦是无人言。
翡玉知道她们的眼神,或是真的可怜,嫉羡能搭上月琴这根线,可见了一番辱骂责打,心里冷不然带着为上头做事哪有这般简单的讽意,暗自庆幸自己虽没混出名堂,好歹居安。
但于她而言,都无甚么所谓。
从王婆子处得来的银子丰厚,十五两赎身钱还差二两,至多再过两个月便够了。
清亮的晨光落在她的脸颊上,两世的经验才从如此忙碌的寿宴能挣出几分从容,手指像翻飞的花,心里却在思忖月琴如此大费周章的动作,到底为着能攀上谁。
她心里能将此事细忖出五六分,但终究想不透。
不过又与她何干呢,她做不过是个制糕点的厨娘罢。这已是另一世了,外头的事如何也和她无关。
将几味糕点捡好,抬起酸痛的脖颈,余光瞥见邢婆子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门外,梁妈妈正在一旁笑着陪说话。
邢婆子等的急,前头来催促好几回,一面应付着梁妈妈说话,眼神不住提溜进膳房,瞧着里头的人拎着两盏食盒出来,心里吁出口气儿。
“总算是做好了!”
翡玉递了食盒,道:“劳妈妈久等,多做了两样新鲜的,一道给月琴姑娘。”
邢婆子将食盒盖子错开条缝,看到里面的糕点精细无比,笑着赞了几句,又道:“看姑娘这里忙,那便和我一同快去快回,免得耽搁了宴席上的吃食。”
翡玉抬起头,晨光照在她莹白的脸颊上:“去何处?”
梁妈妈笑了声,“前头丫鬟来时还说,月琴姑娘念你辛苦,要亲自见见你呐!还不快去?”
“见我?”翡玉心里漏跳半拍,脑中半响转过念头:“月琴姑娘为何突然要见我?”
邢婆子一手捧了糕点,挽了她的手臂,笑道:“还能是什么,肯定是瞧您差使办得好,要赏姑娘呐,快些去吧,等的急呢!”
翡玉自从再活一遭,便从未踏进过松岚苑前院半步,半垂的手不安地摸了摸袖口,“劳妈妈等等,不若我去换身衣裳来,这......烟油气儿冲撞了月琴姑娘。”
邢婆子看她两眼,心里嫌她事多,一个厨娘去去就是了,顶多得两个碎银子。不过面上仍然笑着,去揽了她的手臂,“姑娘何必麻烦,这身衣裳才好呐!虽说是不甚得体,可劳作之人哪里顾得全体面,这份辛苦让月琴姑娘瞧见了,更能体恤一二。”
如是说,翡玉便颔首跟在后头,一路进了松岚苑。
从青巷挨着的小门进去,里头的婢子瞧见人,轻声细语的招呼着,“邢婆子回来了?”
邢婆子舔着脸告罪,“含双姑娘好等,这糕点紧赶慢赶才赶出来,脚下走的快冒火星子一刻没停呐,且说后厨缺不得人,厨娘见了月琴姑娘还得赶回去上炤。”
含双接了食盒,顺眼瞟了她身后的人:“月琴姐姐在正头耳房等着,跟我去罢。”
松岚苑正头院子不同后院,景致雅然,廊庑雕砌精致无比,一切都是翡玉循着上辈子印象的模样,无甚么变化。
到耳房跟前,人却是没见着,只有个丫鬟说老夫人来催,月琴姑娘已经去了前头,让含双姑娘赶紧将糕点送过去。
含双急急捧了东西去前院,临着看到正院一众丫鬟婆子恭恭敬敬候着,才记起身后两人,忙转过身吩咐:“邢婆子先带她回去罢,你看今日前后院都忙着,月琴姐姐不得空,下一回再见也不迟。”
邢婆子诶诶两声,规规矩矩立在廊角。
翡玉低着头,听她们说话,知道月琴不得空见她,心里缓了缓。银子就快凑够,这时候节外生枝,终究不是好事。
眼见含双走远,邢婆子心里顶着根毛似的痒痒,想看看里头什么情形。不过国公府规矩森严,她至多悄悄伸长脖子,眼珠子提溜着往正院里头看。
“邢妈妈......”
前院人多眼杂,久留便易生事,何况后厨事情还多着,翡玉撩眼看见转角两道身影,心里觉得不安,轻声道:“若是无事,我便回后院了,厨上还有很多事等我回去......”
“你催什么?”
邢婆子边说话边转身,微微发福的身子扭动的幅度大,鼻梁猛地撞上一堵魁梧的铜墙,痛的她眼泪横出,绷着怒火抬起头将要呵斥那小厨娘,便看见铜墙铁颈之上一张巨脸,嵌着如铃大瞳,横眉怒目。
她吓得脚下两晃,哆嗦着撇过眼,却又见那魁梧身形之后,现出道高大修长的身形。
绫紫暗纹的绸袍,玉笄贯髻,浑身清冷端矜的气态,幽黑的眸平平微抬,唇角有几分天生的儒雅笑意,却不见得到眼底。
邢婆子没见过什么外男,也猜出来面前的到底是谁,顾不得膝盖骨受不受得住,啪一声跪在地上,嘴里慌忙讨饶。
瞥眼看,身侧的翡玉不知何时早就跪下了,被吓得跪趴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