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祖娘娘金像下,顾知愚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手中拿着母亲刚刚给自己的白糖糕。
堆在一起的干柴燃烧着熊熊的烈焰,映红了他那稚嫩的脸。
倒映在他双眼之中的腥红,除了那火光之外,还有尖刀自父亲脖子砍下,渐洒出来的鲜血。
母亲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怒斥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凶徒:“你们饿倒在路边,我们好心给你们吃的,为何你们反倒恩将仇报!”
其中一人面目狰狞,双目凶光尽露:“本来我们也不想这么做,不过那个路人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们,你们这样的人,看穿着就知道是有钱人,刚刚躲避战祸逃往乡下,身上除了吃的,必然带着不少钱财。”
另一人举着刀慢慢靠近:“只吃一顿可救不活我们。”
“知愚快跑!”
母亲将他推开,想要自己挡在两人的面前,却被一刀捅进了腹部,刀刃拔出时再度飞溅的鲜血,打落在了顾知愚的脸上。
就连他手中的白糖糕,也被染得通红。
贪婪的两人翻找着顾知愚一家人的行李,而顾知愚却跪坐在母亲早已凉透的遗体边,任由蔓延的血水浸染自己的双膝。
“喂,这小鬼没有跑,拿他怎么办?”
如愿得到大量银票和些许首饰的凶徒,举着手中的带血的刀刃靠向顾知愚:“他还这么小,看他都已经吓傻了。就算是我们放过他,他也迟早会像我们一样饿死的,倒不如给他一个痛快吧,也好让他们一家团聚。”
正当他一把揪起顾知愚的头发,想要挥刀刺进他胸口之际,一把匕首自庙门口飞来,正中他握着刀的手背。
“啊!”
只听拿人嚎了一声,手心握着刀瞬间滑落到了地上,手背扎中的匕首却牢牢的钉穿了他的手心。
另一人发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掷出匕首者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看起来三十余岁,并没有凶神恶煞神情,反倒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扬子,脸上挂着书生气十足的笑容,身边还跟着一个年纪与顾知愚相仿的孩子。
当他怀疑方才那柄匕首是不是他掷出之时,他看见男子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眼珠下意识顺着他右手移动,而男子的左臂袖中滑落的匕首,悄然落于掌中。
虽然速度并不算快,可近在咫尺之下,凶徒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有丝毫杀气。
直到,那柄匕首扎进了他的心脏。
顾知愚眼睁睁看着男子杀掉了其中一个,而另一个还捂着自己的手痛苦的哀嚎着。
他自然也发现了同伙的死,强烈的恐惧感,驱使着他忍痛想要捡起掉落的短刀。
那把就掉在顾知愚膝盖前的短刀。
眼看着他就要靠近自己面前,而那名男子却不再有任何的动作,就那样站在庙门口,似乎是还打算袖手旁观。
如果他把刀捡起来,自己毫无疑问是他第一个攻击的目标。
那柄沾着自己父母鲜血的刀,顷刻之间点燃了他内心的憎恨之火,并且已无法遏制的强烈势头,占据了他的大脑,控制着他的身体。
他丢掉了手中早已失去本色的白糖糕,在凶徒就要抓住那柄刀的一刻,抬脚将刀踢飞。
未等凶徒反应过来,顾知愚一脚踩在了他被匕首刺穿的右手指,双手抓住了握柄将匕首拔出。
“啊!”
第二次的痛苦哀嚎,使得他的眼中满是怒火:“你这个该死的小鬼!我一定要...”
眼前一团黑影扑了上来,顾知愚挥动匕首不断朝着他的后背猛刺下去。
他咆哮着、怒吼着,撕心裂肺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被他一下下砍刺下去的凶徒。
溅起的鲜血如喷泉般冲刷着他的脸,模糊了他的视野。
可他却没有停下。
直到凶徒完全不再挣扎,依然用尽所有力气的他,此刻浑身都是血。
紧握匕首的双手无力地在早已沦为尸体的凶徒身上滑动着,与一开始不同,力竭到最多也只是划破表皮而已。
他在无力地刺,他在无声的哭。
脚步声慢慢朝着自己逼近,双目无神、犹如行尸走肉的他,木讷的抬起头,看着那个人朝着自己缓缓伸过来。
那只手已然近在眼前的右手,遮蔽了自己眼前的所有的视线。
顾知愚猛地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死也不肯放手。
不知怎么的,周遭出现无数个黑色的墨点,并且迅速蔓延弥散开来,使得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一切都看不到了。
唯独那被自己紧紧抓着手腕的触感,依旧存在。
耳畔还有痛苦的叫声。
“骨头响了!手要断了!”
“岳大夫,怎么会这样?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这笨女人愣着干嘛!拿我的银针来啊!”
头顶莫名的刺痛传来,他最后一丝意识也慢慢淡去了。
枕边案上放着的鎏金雕凤香炉内,燃起的淡淡香气飘散于偏厢之内,久久没有散去。
顾知愚缓缓睁开双眼,惊见顶上挂着的吊灯十分陌生,立刻弹坐起身。
侧目坐望,只见陆喻衿就坐在自己的床榻边,双臂层叠搁在了香案边上,左脸颊贴在手背,双目微闭,睡容略显疲态。
定神细看,顾知愚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城夜永乐后院的厢房内。
而此刻,天已经亮了。
他轻轻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单,一面侧目观察着陆喻衿,一面小心翼翼的抬起双腿,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门外的脚步声越靠越近,抬眼望去,炳忠和岳谦已经来到了偏厢门口。
“顾将军,您终于醒了!”
顾知愚才刚刚竖起右手,还未等贴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架不住内心惊喜的炳忠却已经喊了出来。
本就入睡不深的陆喻衿,一听声音便睁开双眼。
横向的视野之中,第一个出现的便是顾知愚的侧脸,以及那熟制唇边不及放下的尴尬表情。
“可算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