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灿抄着手似笑非笑道:“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话,也要这样绕弯子了?”
顾知愚道:“听说昨日例休,你和国学监的人去了两合书院?”
“嗯,是有这么一回事。”
端起茶盏放到唇边浅饮了一口,咂嘴之余他抬眼看向了顾知愚,目光极为犀利:“是那个叫炳忠、或是那个不知名讳的新来女侍告诉你的吧?”
脸色慢慢阴沉下来的顾知愚,将手缓缓伸向了茶盏:“你为了保护岑卿先生,所以偷偷将花盆下的那本书拿走,这我能理解。”
说罢,顾知愚话锋突然一转:“不过,你为何要指使常有宁去突袭搜查炳忠?”
“哎哟,他还真去了。”
郭灿笑道:“我接到了匿名举发,说黄炳忠私藏违禁书籍拒绝上缴,蓄意抗法,正巧常有宁立功心切,我想着你中意的那个小老弟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就把举发信交给他了。”
话落,郭灿抬眉笑问:“他回来之后可是给了我好一阵抱怨,说我给了他错误的情报,让他在祝馆娘面前下不来台,丢了好大的人。这就足以说明,黄炳忠是被诬陷的吧?”
“你方才还在说我兜圈子,可你现在却在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顾知愚却道:“搜查炳忠紧跟点阅查收两合书院之后,花盆下的那本《燎原星火》一旦暴露,岑卿先生必然难以逃脱制裁。而炳忠那本《醒国民立志》,我曾在两合书院看到过,你跑那儿远比我勤,不可能没有发现。”
眼见着顾知愚话愈说愈明,郭灿淡淡笑问:“所以呢?”
顾知愚又道:“想必看到岑卿先生所呈交的禁书详录之上没有这本书,再加上有那封匿名的检举信,你就断定炳忠一定私自将这本书拿走了,所以才会将信交给常有宁。”
听罢顾知愚的推论,郭灿抬起双臂轻轻拍手道:“看来你真是长进了,说得好像自己在旁亲眼目睹一样。”
说罢,郭灿话锋一转:“常有宁和我抱怨的同时,说当时你也在场,居然还赞同他去搜查,可见他之所以一无所获,也是因为你暗施援手的缘故吧?”
可顾知愚却并没有他这般的轻松惬意:“你可知,若然果真从炳忠那里搜到了这本书,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吗?”
“《醒国民立志》是西陆武宗所书,愍宗认定他之所以会失败,都是因为武宗用这本书蛊惑西陆的子民,使得自己被抛弃放逐。即便是没有禁书呈缴令,私藏者罪过也不轻,更何况此时。”
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郭灿从容回道:“一旦发现,再加上又是新法初立,胆敢顶风作案者,无论是谁,必然会遭到严惩。即便是论处死罪,应该也不为过。”
“不为过?”
再也听不下去的顾知愚,一掌拍在在案上:“那可是一条命,一条稚嫩的生命,难道你就真的忍心亲手送他上断头他?”
垂首俯视着因被震倒的茶盏内,倾泻而出的茶水沿着石案蔓延至边沿,一滴一滴淌到了地上。
细眼抬头直视着顾知愚的双目,他的嘴角依旧挂着令人摸不透的笑容:“别这么瞪着我,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违法抗令的又不是我,再说了,有了这一次的教训,所有人也都会知道类似事情是多么的严重。否则即便是我这次闭眼当做没看见,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说罢,郭灿将茶盏扶正,肃目低声质问道:“你能保证,那个一直藏在两合书院内的黑手,会就此罢休吗?到那时你顾少卿又该向谁去兴师问罪呢?”
此言顾知愚无以反驳,只道:“你口口声声所谓的所有人,其实真正想要警告的只有一个吧?”
虽未言明,可郭灿却是心知肚明,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了下来:“她想要做祖娘娘那样的救世主,洗涤所有人内心的尘埃、扫清所有人眼前的阴霾,可终究她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眼下的情势与她所愿相差甚巨,再这样下去,盯上她的人只怕会越来越多。”
顾知愚明白他的一番苦心,却无法认同他的做法:“保全一人固然没错,但不择手段只有一己私心,就...”
一语方落,顾知愚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双手撑着案面倏然起身:“难道说,你也服了摄心丹,接受了紫游冥主的洗礼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郭灿笑问:“我等都算是又公职在身之人,依照国府训令,都要信奉紫游冥主的,莫非你逃得过?”
话落,郭灿回忆了起来:“哦,我忘了,你打从八岁起就已经接受了紫游冥主的洗礼,所以就不需要多此一举了。”
郭灿也缓缓起身,与之四目相对:“只要以紫游冥主之名,行任何事都是正确的,都是有理由而为之的,都是应该被理解的,但凡有异议者皆为恶,难道不是吗?”
一直以来,顾知愚都不知道,外表与常人无异的郭灿,竟然中紫游冥主摄心丹毒害如此之深。
这只是意欲掌权之人用来控制人心、压制反对声音的手段,没有足够力量的人,这句话只会害了自身而已。
他本可以这样反驳的。
而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无言以对,只得缓缓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