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许又添了些柴火,有火光打在他脸上。
他的神色和语气都温柔。
在郁几凡抬头看他时,他同样回以注视。
郁几凡不记得自己无意间对霍许说过的话,也忘记这段对话发生在什么时候。
但是霍许听进去了,做到了。
这件事情的惊奇程度,不亚于她看到外公的日记。
而在霍许反问她,是不是也过得不轻松时,郁几凡眼里的光暗了下来。
她又一次感到被烟熏眼睛的感觉,奇怪的是她眼前根本没有烟。
起初她说:“是遇到了点困难。”
在家人面前争取外出留学时,在课业压力大时,在不得不放弃自由回国时,在用婚姻做筹码时,在无尽的心理挣扎中脱不了身时,在质疑自己为什么如此不独立、不自信、不坚定、不勇敢时。
她也一直在和不轻松做斗争。
“但是也还好,起码……”
说着,她迷茫地停住了。
起码什么呢?
她习惯在沉重的事实后加上乐观的收尾。
所以和清禾通话时她说,虽然经历了一些困难,但是她完成了自己的多数人生计划,至少衣食无忧,比起大多数为生活苦苦挣扎的人,处境好了很多。
她习惯照顾其他人的情绪,不会让想要安慰她的人感到沉重、无所适从。
但是——
“真的还好吗?”
霍许是第一个问她这句话的人。
这让郁几凡卸下了快要与她融为一体的面具。
她认清了真实的自己,那个脆弱的、迷茫的、受伤害的、无人哭诉的、委屈得要死但找不到出口的人。
郁几凡摇头,看着摇曳的火光说:“我感觉我每天都在枯萎。”
“我手机里的消息,没有一条是想回的。工作、家人、朋友,我一个也不想搭理。但是我会一条条看,面无表情地回。我明明防备所有人,又要假装接纳所有人。
“真实的我矛盾、犹豫、焦虑,每天都在怀疑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这样活着是对的吗。我上一次感到快乐是什么时候?我有喜欢的食物和放松方式吗?我真的喜欢身边这些人吗?”
霍许靠近了郁几凡少许,感觉像在拥抱她,给她力量。
郁几凡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我对生活有什么不满,我过着很多人羡慕的生活。但我感觉一切都是假的,笑是假的,说的话是假的。
“连我也是假的,也没有人愿意接收真正的我。”
郁几凡哭的时候眼睛很红,带一点哭腔,但让人很难察觉,眼泪掉出来,沾湿了脸,是灵动的、鲜活的。
不像枯萎的花,是被风吹雨淋、只是还没有玻璃罩的玫瑰。
霍许愿意做她的玻璃罩,隔绝不必要的风雨,但又不知玫瑰是否需要。
他徘徊了好久,错过了很多为她遮风挡雨的时刻。
但是这一次,他确定了——
她需要,她真的需要。
霍许第一次拥抱了他的玫瑰。
在朝思暮想的十五年里,在朝夕相处了一周后。
“你一点也不假,”他对郁几凡说,“假人不会反思自己,也不会矛盾、犹豫、焦虑。
“以后我可以做你的接收器,我来响应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霍许说话时真诚,又笃定。
他否定了郁几凡的自我否定。仿佛郁几凡烦恼的事情、她的情绪消耗都会在他的言语中消散。
他的身体暖融融的,传递源源不断的温度。
在这个冬天,甚至在之前的很多个冬天里,很少有人会这么拥抱郁几凡。
她想,想和霍许结婚,即使是产生于逃亡途中的吊桥效应,是为了拒绝联姻的手段,是对霍许的不道德、不理智、不负责,她也愿意为这一切负起责任、承担后果。
哪怕会感到愧疚,可能冲动之下会导致另一个错误,把经历了很多不幸的霍许也卷进她的不幸中。
在这么多不纯粹的动机下,这么多忧虑中,她只是突然有了一个和霍许有关的、简单的愿望——
要是下个冬天也能一起过,就好了。
-
第二天,霍许一大早起来,换鞋往屋外走。
陶珍珍拦住他:“外面什么温度,穿这么少要感冒的。”
霍许没注意到变天,去穿上了郁几凡送他的外套,像以往每一天一样,在上班前去温室看望他的花。
进入深冬,天亮的时间也推迟了。
以往这个点出门已经天亮,现在还是漆黑一片。
他走在无人的小路上,仰头去看坡上还没有开灯的郁几凡的家。
这场景似乎和每个冬天都一样,他的目光可能也始终得不到回应。
但一转眼,郁几凡已经来梨泉一周了。
如果说在重逢前,霍许还在怀疑,究竟是遥远的郁几凡,让他求而不得,让他有深爱一个人的错觉,还是他的确真心爱着这个女孩。
在相处的这几天里,霍许想方设法弄清楚自己的心意。
他带郁几凡上山,和她一起吃饭、上班,一起在火炉前夜谈,交换了很多只有对方知道的想法。
在这些平静但感到幸福的时刻,霍许明确了。
如果郁几凡愿意来他身边,那他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霍许这样想着。
他下了田埂、走了一小段路,却看见温室里面隐约有光源。
小偷?
霍许快步走着,进去后却傻了眼。
彼时郁几凡正用剪刀霍霍他那生机勃勃的奶油色玫瑰。
许是没想到有人进来,那业务不熟练的偷花贼还被吓到立马扔了作案工具。
郁几凡把手里已经剪下的玫瑰藏在身后,对玫瑰的主人解释:“我想……跟你求婚,但花店还没开。”
见霍许愣在原地,她接着说:“其实昨天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现在的我,可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