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见到殿下的时候,是随着父亲伴圣驾一同去祁山百岁寺祈福,因年少无知又无聊,偷偷溜到了后寺的山前的那一日。
我从前从来没有来过百岁寺,只因我父亲以往是没有伴驾机会的,只是近几年来他渐渐得到陛下的器重,故而连我都能得此机会随天子祈福。
后寺很大,有肃穆古朴如僧人的老钟,有幽深孤寂如佛心的古井,还有漫漫青苔和丛丛树影。
百岁寺的僧人全部都聚集在前寺的宝殿,无人注意到我的行迹。年少的我不知轻重,不懂规矩,只见寺中美景怡人,只觉寺中高树诱人,便想也不曾多想就如窜天猴一般上了树。
层层绿叶之间弥漫着清新而又自然的气息,与宝殿中的焚香很是不同。
我倚在树干上,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不由得屏住呼吸,透过茂密叶子间的缝隙向下看,只见一位道袍老人领着一名苍衣乌发的小少年正从后山往前寺赶,他们的身后则跟着数十位身着宫装垂首无言的侍女。
在路过我所隐蔽的大树下时,少年不知缘何停下了脚步,似有感应一般抬头向上望来,我的视线就如此措不及防地与他对撞。
不妙,被发现了。
我咧开嘴,用食指比住嘴唇,冲他示意。
道袍老人亦回首驻足。他似乎已经很老了,头发苍白,额边的发近乎可以遮住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脸,可却能听到他沙哑而又令人闻之敬畏的声音:“殿下在看什么?”
少年眨了眨眼睛,撤回目光冲着老人笑道:“没什么,方才被树上停歇的鸟儿吸引了注意力。”
老人舒了一口气:“殿下快些走吧,陛下与娘娘还在前寺等着呢。”
少年止了笑:“是,先生。”
我望着那两道白影愈走愈远,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何等身份。
九皇子萧应祁和他的先生楚確。
父亲找到我时脸色并不好看,黑着脸逼我向陛下请罪。我低着头不敢去看陛下的脸,只见陛下伸出手拍了拍我的头,声音和缓:“何卿爱子聪明伶俐,又如此生龙活虎,听闻他年纪轻轻却于武艺上极具天赋,待他再年长些,便可召入宫当个带刀御前侍卫了。”
陛下说完,他身边的人都笑了。
他好似并没有责罚我的意思,于是我也跟着笑。
可我的父亲却没有笑,他只是牵动嘴角,那嘴角却如不受控制一般向下沉了又沉。
父亲原本是打算让我十五岁那年进军营的。
他从未想过让我进宫。
陛下又朝我招招手:“来。”
我不敢拒绝,顺从地走了过去,陛下和蔼地牵起我的手,侧过身子向后转去,我这才发现殿下就面无表情地安静站在他身后。
“他自幼不在宫中,与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从未见过面,你虚长他几岁,二人应当是能玩到一出去的吧?”
我望着他,他亦抬头看着我,我隐隐能从那双好看到过分的眸子里看到星星。
在百岁寺的短短数日,我很快与殿下熟络起来,我们无话不谈,他兴致勃勃地向我描述这些年楚確带他游历过多少个地方,我则得意洋洋地跟他炫耀我年节得空回老家时如何捉蝉捕鱼。
聊到尽兴时,我和他两个人都躺在后寺假山前的草地上。
他和京中的皇子不大相同,那些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殿下们会嫌弃淤泥尘土,而他却可以毫不在意地与我一起在草地上打滚。
我向他坦白:“其实我不是第一次与殿下见面。”
他将脸正对着我:“是吗?”
“前年过年的时候,殿下在盛缁城内受了伤,曾在我家待过一夜,你是之后才被白都督接去白府养病的。”我坦言。
他神色一变:“是吗。”
他又转头望向夜空,过了良久问道:“是何府的人发现我的吗?”
我含糊道:“对。”
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我脑海中总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在我重伤昏迷之前,我抓住了一个人的手。”
我呼吸一滞。
“是位女孩子的手。”他继续说道,“恐怕是我浑身是血的模样吓到了她,我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却从未回应过。之后我便痛得昏了过去,再之后醒来就是在白府,白府的下人说是何大人,也就是你父亲救下的我,我问他们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孩子,一个……似乎年龄比我都要小的女孩子,他们都说没有。”
他顿了顿:“我也问过何大人,是不是一个女孩发现的我,可他矢口否认,只说是家仆那夜外出游荡意外发现了我。可我印象很深很真,怎么会记错呢?周围人都说从未见到那孩子,我都要怀疑那是不是我做的一个梦了。”
他忽然坐起身:“阿怿,那真的不是你们家的下人吗?大概这么高的女孩子,手腕上有一圈疤。”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我移开视线,不敢去看他:“当然没有。”
当然不是我家的下人。
我也不算说谎。
那是我的妹妹。
准确地说,是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
她是我父亲同袍战友的孩子,姓燕,是个很可怜的孩子。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家中府门被敲响,她紧紧攥着满手是血的拳头喊道:“何伯父,何大哥,开开门,求求你们开开门!”
她只身一个人跑了大半条街道,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累得气喘吁吁,把我和父亲都吓了一大跳。
她很害怕,浑身都在打哆嗦,颤颤巍巍地把手中带血的玉佩递给我父亲,我父亲惊得站起身:“乖孩子,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她语无伦次地哭着:“城西花市,有人……快死了……”
那是陛下亲赐的玉佩。
父亲很快就反应过来,召集家丁与那夜在城中当值的同僚疏散城西的百姓进行搜查,果然发现昏在巷子中奄奄一息的殿下。
那夜何府灯火通明,父亲向白都督府上传了消息,又请来医官为殿下医治。
阿燕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一直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