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定天阁的文津苑,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就连平日里略显热闹拥挤的缙宫大道上此刻也不见一个人影,迷蒙的湿气笼罩着一整座皇城,经久不散。
文津苑内的宫人因突如其来的雨都早早缩回房里,只见一名身着碧色宫装的女子还站在燕清安的寝屋前不断张望,直到隔着如纱的雨帘真切瞧到燕清安的脸,焦虑的神情才渐渐和缓下来。
待燕清安步至檐下,女子忙将她拉进里屋:“姑娘总算回来了,奴等得实在着急,本想去找姑娘,又怕与姑娘错开,待姑娘回来没人照料,便一直候在这里。姑娘赶紧回房避避雨吧。”
燕清安收好伞,抖抖伞上残留的雨水,故意板着脸,伸出手拍拍那婢女的脸,沉声哼道:“是呢,害我淋了好大的雨,怎么,现在才想起我来了?早些雨小的时候干什么去了?真是愈发不尽职了,小心我到卫嬷嬷那里告你一状。”
青棣听了这话,刚刚恢复稍许血色的脸登时又被吓白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哆哆嗦嗦从嘴里蹦出几句:“姑,姑娘……”
见青棣如此紧张的模样,燕清安再绷不住凶相,“噗嗤”笑出声,连连柔声抚慰:“好啦好啦,不过一句玩笑话,看把你吓得。平日瞧你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怎比我还胆小,嗯?”
听出自家姑娘话语里的戏谑,青棣的一张脸又由白转红,一时间羞恼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接过燕清安怀里的黄绢笺纸,习惯性地铺在她平日写字的案几上,再用砚台压平,方才转过身嘱咐:“姑娘的衣服怕有些湿了,方才奴烫了茶水,姑娘喝了去去寒,奴这就准备洗澡水,姑娘就把旧衣给换了吧。”
说了这会子话,倒还没有留意,经青棣提起,她这才发现沾水的衣服没来得及换,黏腻的寒气直钻入裸露在外的肌肤,哪怕近日已经转暖,那一股子的寒凉还是让人忍不住打颤。
她索性将外衣褪去,伸手摘了发上的簪子,轻巧跳上榻,随意坐着,刚想点头,又想到现在是大雨天,别屋的下人定也急着用水,又摇一摇头:“就用你刚才烧来沏茶的水也行,不必重烧了,现下不算太冷,也省得麻烦了。”
青棣急忙应下,忙退到东厨去,独留燕清安一人在里屋。
燕清安向来不喜欢太多人伺候,所以往常都是青棣一个人在屋里随侍。
如今屋里格外安静,没有半点嘈杂声,唯有窗外雨点穿叶的飒飒声。屋内烛火摇曳,火光被拢在琉璃灯中,说不出的迷离梦幻。
她轻轻摇晃着悬空的两只脚,盯着镂花的房梁发愣,耳边的雨声似乎渐远,独余不大清晰的回响。
算起来,她入宫已有八年之久了。
定天阁,并非只是皇宫内普通的一处楼阁,一方亭台,它处于皇宫,却隶属朝廷,为帝效命。
更确切地说,它是一个机构,权力地位不低于前朝六部,座下设有三司,掌管古籍典献,祭祀礼仪,甚至在国家军事、政治方面均有涉足。
今朝的定天阁盘踞在皇宫的一隅,恰恰如同其在大临数百年的历史里占据着不容小觑的地位。
史册记载:“其长官,祝史也,巫者,以歌舞降神,懂天文,晓地理,知人事,通占卜。”
现如今的定天阁祝史,是举国闻名的才女红鸳。而她,作为红鸳的弟子,下一任的祝史继承人之一,更是与定天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燕清安突然笑了起来。
小时候不懂事,觉着什么所谓观天象算命格,不过是江湖骗子哄人的把戏,直到进入定天阁,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能力。
她的师父红鸳,也是会观天象的,只是不用在蛊惑人心,而是用在刀锋剑影上。
她只消看到哪里星辰斗转,便可知何处风,何处雪,何时晴,何时雨,从未有过差错,在双军交战之时,运用天时地利,更是战无不胜。
民间流传最广的故事,还是当今陛下还是个皇子时,红鸳作为幕后参僚随大临军队出征讨伐,会战于北地严寒之地,领着几名将士登至雪峰之巅,击鼓示威,鼓声滔天,震落了峰顶积雪,积雪滚滚而下,压垮了山脚连绵数十里的敌营。
大临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彼时,红鸳年方十六年岁。
可传言毕竟是传言,没有亲眼所见,到底没有办法验证事情的真伪。
但燕清安却相信这绝不是虚构的。她的师父,是大临举世的才女,若只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不会被世人如此嘉誉。
她懂医草药理,她懂阵法布局,她懂行政之策,她懂用兵之道,她仿若通晓天下事,她的聪慧机颖让世人赞叹的同时又使人惧怕。
因此,素有才女之称的红鸳亦被冠名“妖女”。
大临风俗不算迂腐,女子并非不能出仕,大临历来也有女官,但多处于后宫,打理着三宫六院的琐事。
而真正意义上的朝廷女官,多出自定天阁,但从没有哪个女子红鸳这般如此受人敬仰。
而人们也只敢在背后道长论短,谈及红鸳,语气中总有三分惊羡,三分忌惮,三分嫉妒,余下的,自然是自以为清高的淡淡鄙夷——毕竟,作为女子,手伸得太长总归招人嫌。
尤其是朝堂上那一起子老家伙。
这样想着,燕清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正巧青棣端着个紫砂壶进屋。青棣将壶中的水倒入红木净水盆中,道:“姑娘洗手向来不喜欢用香油,之前净手用的白兰花也没了,可宫中白兰尚开着,不曾落下许多,奴也不忍折摘,现下只能用祝史大人赏下的玫瑰花瓣泡水了。”
燕清安轻轻“唔”了一声:“不碍事,只是麻烦你了。”随后她注意到青棣手上紫砂壶盖旁冒着白气,倒出来的水也是雾气腾腾的,像是刚烧开来的。
她伸手探探水温,加了过半的凉水,竟还有些烫手,不由奇怪道:“怎么回事,不是叫让你别重新烧水了吗?你倒是勤快。”
青棣苦笑:“奴也想偷偷懒,只是东厨的热水供应不上了,师姑娘着了寒,西苑那边忙着要热水熬药,奴便又重新烧了水。”
“胧卿?她又病了?”燕清安一惊,难以置信地扭头去看青棣,适时窗外响起一声雷鸣,她才意识到近日天气总是反复无常,师胧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