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安登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室内虽有地暖,可她的身子却在止不住发抖,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慌张。她张嘴辩解:“回陛下,这并非师父所授,是我一人拙见。”
她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可她分明可以感知到方才还算平和的皇帝在一瞬间似乎动了情绪,叫她有些不知所措,再加上他对她一直含着隐隐的不满——尽管她也不知为何她之前从未面见过天子,而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许是因为她特殊的身份,又许是太后格外的垂青让她似乎显得分外不安分,总之当下,她异常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等待天子的惩戒。
意料之中的暴怒却没有降临,良久之后她听见头顶传来皇帝微不可觉的叹息声:“若是这样容易就统一了关税,前朝君王又为何要命地方官担此重任?大临东南临海,苏桑、邬州、长绥、化珏等地皆设有海关,各地出入船只不一,各地通商状况又不一,朝堂要如何才能统一关税?正是因此,祖上才决意要地方决策关税之事。”
燕清安闻言才知自己将此事想得太过简单了,朝廷想要统一关税一劳永逸是不可能的,若是没有考虑地方之间的差异,妄下旨意只怕是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她乖顺地垂下双眉:“陛下思虑周到,是臣年少无知,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头疼地扶扶额,语气终究有些不耐烦:“罢了,祝史不日归来,今后你也不必再替她上朝了。”
朝中人多眼杂,或许她近来的举措已经叫人看出些端倪了,若是如皇帝所言也不可谓不行。
她俯身应下便告退,却未曾察觉皇帝看向她背影的目光愈发转凉。
皇帝看着少女削薄瘦弱的身影逐渐化为一小点直至消失,才将视线挪回到他方才丢弃的文书折子之上,冷哼出声指着折子道:“师相时常劝朕理应放下成见,可多多倚赖燕氏,说的话真是大义凛然,可朕瞧着,他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幺女罢了,像是生怕朕不肯将她女儿放出宫一般。”
皇帝身边的老宦官闻声上前笑道:“陛下莫怪,这许多年来师相与幼女聚少离多,掺了点私心也无可厚非,但师相所言不无道理,陛下现在若能多多磨砺燕史徒,于她,于您,都是益事。”
皇帝可不吃这一套说辞,横眉愈加恼怒:“怎的?偏生只有他一人与子女相离?这定天阁在朕眼皮子底下,还怕他女儿在宫里被刻薄了去?这史徒做得多舒坦,一月之中至少总有那么几日休沐回府的机会,我儿在宫外数年才回到朕身边,现在倒显得只他一人舐犊情深了?”
老宦官惊讶于今日皇帝反常的震怒,猜测许是因为朝中琐事扰人心烦,亦或许是因为师丞相上呈的折子戳到了皇帝的心窝子,只得在一旁赔笑抚慰皇帝:“陛下可不要多想啊,师丞相也是一心为了大临的社稷着想。若燕史徒确实才识过人,也可解陛下心忧。”
皇帝这才慢慢平了心中怒气,可想到方才与燕清安的对话,又生出一丝不悦来:“你也说了,她若是真的有才识,朕如何不愿用她。可你明明也瞧见了她刚刚的模样……”他顿了顿,复摇摇头道:“实在是还未成气候。”
“陛下,过完年节,燕史徒也不过十四,换作寻常的同龄孩子,恐还背不熟四书,可她不仅能替陛下查清傅昊一案,更是出手救过了十五殿下。这朝中之事她虽未摸清门道,可总归是在祝史大人手下教养长大的,终有一日能成气候的。”
皇帝睨了他一眼:“你倒是会为她找借口。朕却记得,红鸳如她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然懂得如何为先帝出谋划策。”
老宦官哭笑不得:“陛下,您也该知道,祝史大人资质不凡,寻常人等如何能与之相较呢。燕史徒如今虽比不上祝史大人,可也算勤勉上进。”
经老宦官这么一劝解,皇帝的余愠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他起身抖了抖袖袍,瞧着日头正好,尚未到正午,索性迈步前往御花园散心。
说来也巧,还没赏到几处景色,便迎面碰上了从长宁宫出来的萧应祁。
老宦官年纪虽大了些,可眼尖,他低眉笑了笑:“陛下才提到了九殿下,这不,现就碰上了。”
皇帝依言望去,果真瞧见心心念念的儿子,心情总算开朗起来,连眉眼里都含了暖意:“祁儿又去皇祖母那儿了?”
年少的皇子垂首恭顺道:“回父皇,正是。”
皇帝点了点头:“你也应该多去瞧瞧你母亲。”
萧应祁淡然:“儿臣一早就去给母后请过安了。”
“甚好。”皇帝笑开,抚掌称是:“瞧你能如此孝顺,朕也欢喜。现在时辰尚早,不如你陪朕四处逛逛吧。”
萧应祁抬起头,领口处的赤竹红艳灼目,辰光就印在他分外澄澈的眸中。他有一副清俊的好皮囊,乌发苍衣,干净脱俗得宛若画中人:“儿臣喜不自胜。”
二人在御花园内慢悠悠地踱步,这一刻,仿佛他们都不再是天家人,只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父与子。
短暂地卸下天子重担的皇帝褪去眉目间的肃穆,彰显出与往日都不甚相符的温柔。他虽有许多儿女,可同那些在宫里头长大的孩子相处时,他总是不自觉地生出几分疏离、几分隔阂。
可面对萧应祁,这个自幼不在他膝下长大的儿子的时候,他终究是存了些微薄的歉疚。然而瞧见少年谈吐文雅,处事张弛有度,他又忍不住泛起隐隐的自豪。
诚如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宦官所言,他也在逐渐老去,不比年轻时精力充沛,对待儿女虽严苛,可因那溶于血水的舐犊之爱不会改变。
他瞧着少年白净的面容,想到他养在宫外十数年的光景,心中忍不住生出酸楚,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
少年止住脚步,行着还不太熟练却甚是规矩的宫礼:“父皇可有烦心事?”
皇帝扭头望向别处,压下心头的不快,心想好不容易寻得机会可以同萧应祁谈心,不能被琐杂的朝政烦扰,正要摇头岔开话题,却又听闻他发问了一句:“是因为苏桑海关一事?”
皇帝见他却是先一步提起,索性不再遮掩:“朝廷上那些老东西嘴杂,硬是把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了。”
萧应祁低下头浅笑:“近来临年关,能让父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