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地沉下来,零碎的星子遥遥闪烁,像是人的眼睛。
燕清安抬头看天,一股巨大的空虚感向她侵袭而来,压得她心头一紧:“殿下,原来这世界上,当真有恶人见不得他人良善,自己一身黑尚不足以,还要想方设法抹黑旁人。”
尽管她早就预料师曜灵生性正直高洁,便是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流言蜚语都没能让她相信世人口中师曜灵的“暴行”,可如今真相明晃晃地摆在眼前,被真正的始作俑者道出,她仍然觉得无助。
她右手捂住嘴,极力忍耐腹中排山倒海的不适,左手紧紧握紧干净的手帕。
她第一次直面人性最纯粹的“恶意”,这是毫无理由、最为灰暗的邪念——师曜灵从来没有得罪过傅忻然,仅仅因为他站在那里,以一种磊落光明的姿态对待众人,便有人想要看到他堕落的脆弱模样,便有人想要让他陷入道德的指控中难以挣扎。
高岭之花被摧折能让人激发身体里原始的兴奋与快意。
“憎者惟见其恶,爱者止见其善。”萧应祁蹲下来,平视半跪在地的少女,伸手稳稳托住她的左臂,“憎恶光明的人,看见阳光也会觉得刺眼,喜爱混沌的人,身处黑暗也能安之若素。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面对了‘恶’,看清了‘恶’,承受了‘恶’,你现在做的这一切,不正是要把包藏祸心的恶抽丝剥茧吗?”
少年的目光坚定,被月色蒙上一层清冷之意,燕清安感到喉头涌上一股酸涩:“殿下就不觉得我是私心过甚,因为憎恶曾对我恶语相向之人,甚至不惜利用已故之人的死,只是为了报私仇,以解心头之恨吗?”
“你若因为私心,何故将心事私藏两年直至今日才发泄?你若因为私心,何故大费周章,为了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结果?你若因为私心,又何故不做到万全?傅忻然这些年来的荒唐行径,若无纪午侯的遮掩,哪一桩公之于众不能让他颜面扫地,无脸做人?清安,你何必把自己十分的真心说成八分的算计?”萧应祁的手收紧几分,牢牢地拽住她。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喃喃着这句话,突然无力地垂下头,发出一声苍白的笑,她点点头,认命地应和,“是啊,我早就知道,纵使我耍了手段,让傅忻然亲口承认当年的罪行,也无济于事。时隔两年,现在也早已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落实傅忻然罪名的证据,更何况当年连师丞相都没能给自己儿子一个清白,这件事又怎能在今时今日翻案呢?
空口无凭,傅忻然以醉酒的理由就能轻轻松松推翻他先前不甚清醒时的证词,只要他和傅家咬死不认账,任谁都无可奈何。可笑的是,他话已说出口,谁不是心知肚明当年真相如何?仅仅是因为没有证据,真正的凶手依旧逍遥法外,而当年被流言缠身的人却已逝。但我此前还是抱有了一丝微薄的希望,若是他能被绳之以法……”
“殿下,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她稍一用力,挣脱了萧应祁的桎梏,双手捂脸,痛苦道,“我帮不了他,也帮不到自己。傅忻然趴在你脚下道的歉,早该在两年前道给他听的,可他已经死了,死后也换不来一个公正的审判。他贵为丞相之子,当年尚且无能为力,我又能做什么?我若是身陷囹圄,我又该怎么办?”
“殿下,这不公平!”燕清安深吸一口气,绝望地看着萧应祁。
这世道为何会如此荒谬?
她曾很多次发出这样的诘问,为何她从来都得不到她所渴求的公平?
她身份卑劣,父亲曾卖国求荣,因而自出生起便背上罪臣之女的称呼,哪怕她距离大临尊贵的祝史之位仅咫尺之远,也掩盖不了这样显眼的污点,众人只知道她姓燕,有着令人耻辱的姓氏,却不耐去了解名为清安的史徒究竟能为大临做些什么。
既然如此,既然她的出身如此令人不齿,那为何又要予她所谓殊荣,五岁入宫教习,作为未来祝史教养,让她懂得何为礼义廉耻,何为恪尽职守,何为孝悌忠信,让她感念君主仁慈的同时又不得不时时刻刻记住自己是何等卑贱,一边呕心沥血一边谨小慎微。
轻贱与恩重并济,她何尝不是在清醒地沉沦?
她原先天真地以为,只要问心无愧,便可在这缙宫中立身,可她每每只要抬起头,便会被强权狠狠地甩一个耳光,打得她站不起来。
这叫她如何再敢奢求公道?
她宁愿自己的一生得过且过,碌碌无为,不读书,不识字,不见苦楚不知心酸,平庸胜过清醒。
“嗯,不公平。”萧应祁轻轻地应了一声。
他声音清丽,却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沉稳:“你抬头看,会发现连太阳都有照不到的地方。你明知正义难以声张,小人终究得势,为何还要煞费苦心?”
“我……”她一时语塞,发现找不到话反驳。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是因为你仍然在追求一个公道。”
你没有随波逐流,同流合污,是因为你与他们不一样,你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有自己想要坚持的东西,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动摇过本心。
你会痛苦为难,是因为你走在这条漆黑的道路上,看不见一点光亮,你自知渺小无力,可依旧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道路,哪怕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太阳下山了,还会有月亮,还会有万家灯火。清安,你总能找到那束光。”
她回想起他不知情的初遇,她在看不到尽头的宫道上奔跑,身后是穷凶极恶的追赶,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没入黑暗中时,她看到了小亭里传来的一束光。
“我真的能找到那束光吗?”
那时候的她伸出手,以为自己伸手就可以触碰到那缕光。
“一定可以的。”
少年目色胜过月色,一如去岁初遇立于湖畔亭上。
而后多年,她总有空闲回忆,思及此处,猛然惊觉从前往后桩桩件件,点点滴滴,皆有迹可循,宛若宿命。
盛缁城还留有坊市制度,坊正每当听到夜禁开始击鼓或者有人开始传呼之时,就会及时关闭坊门,除去传统佳节,无一日例外。
虽然是平誉侯的寿宴,无人敢拘束这些位高权重的贵人,可平誉侯并不想破了这条规矩,在宵禁前宴席就散了,偌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