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玹离开了大临,然而他走之前并不情愿,脸上连假笑都挂不住。
温毓拖着一副病躯,执意希望燕清安可以独自一人跟着温玹回南沅,可燕清安终是摇着头坚称自己不愿意抛下母亲一人,还是选择留在她身边。
临走之前,温玹也曾叮嘱她,幼时他与温毓各有一块保平安的玉佩,温毓是双鱼戏珠的样式,而他是仙鹤鸣啼的花纹,两块玉佩都是平誉侯夫妇去寺中祈福得来的,虽不是什么天价的宝贝,但是自小带在身边,于心而言万分珍贵,务必要好好保管。
燕清安垂眼看着腰间佩戴的双鱼戏珠的玉佩,心中一阵悸动,利索地取了下来,藏在妆匣之中。
末了,温玹的神情才有所缓和,可他一思及自己此番又是孤身而返,难免有些不快:“这些日子住下来,我总觉得不是滋味,你在大临宫中的日子想必并不好过吧?”
她不露声色:“没什么不好的,多谢舅父关心了。”
温玹叹了一口气:“皇帝对你什么样的态度,你心里应当比我清楚,往后除了小心皇帝以外,还得注意其他人。你父亲过世的消息早不传晚不传,偏偏在这个时候传到你母亲耳朵里,恐怕不是意外。至于为什么,无非就是想把你拖在大临,好挟持我年年献钱粮充盈国库罢了。”
燕清安点点头,小声问道:“舅父早知会如此吗?”
“猜到几分,却不想是用这样下作阴毒的手段。”温玹难得地面露凶色,切齿道,“官府拖延,故讯入耳,虽未必是皇帝授意,但也定是他底下的人揣测他的心意办事。我本想着,若能看到实际的利益,或许他也舍得放人,谁知竟一语成谶,大临君主当真是欲壑难填,两边都不愿放手。”
说到此处,他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可我也庆幸,这些钱粮并不是大事,若能以这样的方法保你在大临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至少长平战事无果,皇帝便一日不敢把你怎么样,只可惜你母亲……”
躺在病榻上的温毓此时听不到二人的交谈,燕清安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眼底渐渐浮现凉意:“有容栖在一旁盯着,母亲的身体应当不会有大问题。”
她胸口处似有怒火在翻滚,极力隐忍之下才平复了心情:“舅父放心,你说的话我一定谨记于心,我不会忘记母亲为何变成这样,也不会忘记今日的境地到底是谁造成的。”
温玹颔首:“只可惜我位卑言轻,否则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带你与你母亲回南沅的。”
燕清安摇摇头,正色道:“舅父如何与一国之君抗衡?他若是有想做的事,有的是办法和手段,不说舅舅现在只是在南沅经商,就算舅舅身后有天大的势力,也不至于为了我闹起来,我如今在大临还能安安稳稳活下去,舅父不必挂心了。”
温玹神色凝重地盯着燕清安,再难以开口,燕清安知道温玹心中在想什么,继续宽慰道:“我还有未完成的事,留在大临正好,舅父安心回南沅,若我有难事,定会去信南沅,好让舅父知晓。”
温玹没有再出声,他知道多说无益,现下温毓病重难以远行,纵使有通天手段也翻不出这两国边界,只得作罢。
温玹一走,这大临又只剩下她与病入膏肓的母亲了。
燕清安望着灰蒙蒙的天想着,马上又要入冬了。
萧应觉弱冠在即,若是祯郇五十七年的岁末能以这一件喜事落幕倒也不外乎讨个吉利的彩头,可今岁似是格外动荡些,从头至尾都不让人安心。
大临实施食邑制,户部在礼成之前拟写食邑户数时拿捏不定,上奏朝堂,竟又引来一起轩然大波。
涉及嫡庶礼法。
萧应觉前头除了一位萧应宸乃储君,从小就被立为太子,佑王与齐王都是庶出,食邑数上并无争议。
而萧应觉虽是现在中宫皇后的亲子,可魏皇后在生下萧应觉之前也不过就是小小妃嫔,那时的六殿下也仅仅是个庶子,现在到底是按照与佑、齐二王等数的食邑加封,还是按照嫡子的数量加封,倒成了一个问题。
若是称六殿下是庶出,得罪的是魏皇后,若是称六殿下是嫡出,又唯恐让太子惦记。
毕竟太子并未承封王之礼,要是以嫡子之位封王,那萧应觉就是今朝头一份了。
户部不敢擅自主张,只好由皇帝定夺。
但太子在此事上并未计较,声称自古母凭子贵,亦有子凭母贵的道理,魏皇后继位以来兢兢业业,许多事情都亲力亲为,母仪天下,实为世间女子表率,六王生母既然是皇后,那就是父皇名副其实的嫡子。
此话一出,朝堂清流纷纷站出来,痛批太子身为储君,却不知礼数,见识短浅,原本民间嫡妻亡故,贱妾绝不可扶正,当另娶门当户对的女子作为续弦,仍是正妻,虽宫中不比民间,可古时微子启却并未因为生母扶正为皇后而与其弟子受并肩,摆脱庶子的身份,而今如何能够乱了礼法,奉六王为嫡子?
太子被斥得脸色发黑,立在朝廷上再也不愿与这群老顽固争论。
若萧应觉尊为嫡子,被指点失恃失宠的是太子,若萧应觉指为庶子,那么被指点自负善妒的亦是太子。
萧应宸当真是骑虎难下,选择了一种最为妥协的说法,却还要面对文人清流的指摘。
当然最尴尬的不是太子,而是萧应觉。
这位最是默默无闻的皇子,想必也想不到在自己的弱冠之礼上,还能牵扯出这样一番腥风血雨来。
宗练将文书一一递给红鸳,红鸳素手接过,草草扫视一遍后便把燕清安与师胧卿二人屏退。
难得一大早上的,在宓袅殿中屁股都没坐热就被赶走了。
想必宗练呈给红鸳的公文事关六殿下吧。
燕清安前脚刚踏出殿门,师胧卿便紧一步赶上,连忙挽起她的胳膊靠着她:“阿燕,好久没去你苑里坐坐了,好不容易师父早早放咱们休息,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燕清安心中有数,由着师胧卿跟着自己,回到文津苑西苑时,她把斐玉与青棣留在屋外看守,关好门窗之后无奈地望着眼前的少女:“胧卿,你想与我说什么?”
师胧卿蹙眉,面容上带了几分焦虑:“阿燕,六殿下一事,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