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茶水渐凉,燕清安饮了一口,觉得舌尖微微发苦:“大临开国数百年来,在嫡庶之上并未有过如此纷争,虽不乏有嫔妃继位皇后的例子,可继后先前所生之子并非不能视作嫡子,若继后之子卓越优异,可堪托付,文武百官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如今之所以在朝堂上争执不休,原因有二,一为前头有位名正言顺的太子,二为六殿下这么多年来于功绩并未有所建树,这才叫人有空子可钻。”
师胧卿不平:“他若有所建树便是树大招风,他若无所建树便是碌碌无为,还真是怎么做都是错的。”
燕清安不语,事实摆在面前,再多的感慨都不顶事,她和师胧卿终归也只能窝在房间内说几句体己话,无法左右坐在龙椅上的人的心思。
太子的野心与防范日渐显露,皇帝不会看不到,萧应祁封王一事看似微小,实则也透露着君王对储君的态度。
青棣在屋外喊门,说是念珠要去花房里亲自挑选一些送往定天阁的花品,询问燕清安与师胧卿的意思。
燕清安猛然想起去岁中秋那几日,她站在花房外听见下人嘴碎,说萧应宸曾特意搜寻名贵的牡丹花种送来花房,待牡丹花开后又亲自去花房挑选,作为献礼赠与太后。
她暗自小声道:“我倒是曾碰见过太子去花房择开得上好的姚黄魏紫送给太后,太子虽事务繁忙,在这方面却是上心,讨得太后开心。”
说完,燕清安朝门外人嘱咐道:“既如此,你也跟念珠一同去花房吧,临近新年,择些喜庆的花放在西苑点缀着。”
师胧卿闻言,亦起身出门:“斐玉,你也一起吧。”
她走到斐玉身边耳语了几句,见斐玉同青棣一块儿离去后,才回头向燕清安告别。
燕清安仍旧坐在屋内,见师胧卿渐远的背影,方低低叹息了一声。
青棣一行人来到花房,因是祝史贴身女侍领头,花房的姑姑极是殷切,忙递了花种册子上前让念珠挑选。
斐玉照着师胧卿的喜好挑了一圈过后,站定身子朝花房温室内瞧了一眼,装作无心般问道:“此次各宫送花,这些姚黄魏紫是要送去长宁宫吗?”
姑姑一愣,忙笑着解释:“这些花种还是去岁太子殿下带来的呢,只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半数的牡丹都没存活下来,只剩十几株了,我原打算将十几株姚黄魏紫留到新岁的。”
念珠扬了扬眉:“这十几株牡丹留到新岁也不够看啊。”
斐玉笑出声,接道:“新岁自有新岁的花,既然只剩了这十几株,不如索性都送去太后宫中。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此时正逢六殿下大封之礼呢,就当是花房孝敬她老人家的,也好过这些花白白在冬日里熬着呢。”
姑姑怔愣,似在思索,青棣朝她身边的玉兰试了个眼色,玉兰心领神会,乖巧地提醒道:“姑姑,新岁的花品皆列下来了,若还需牡丹,大可培育其他品种,也不缺这些姚黄魏紫,虽说花稀贵,可腊月寒凉,少不得要费心呵护,也未必能撑到新岁,不如趁现在开得正好,送去给太后吧。”
花房姑姑想是被念珠与斐玉的言语说服,点头称是了之后又好生问候了红鸳三两句,才将人请送走。
回到西苑,听得青棣将花房中的事情详细道了一遍后,燕清安只点点头并未有明显反应。
说来也怪,朝堂上僵持不下的局面在几日之后似有破冰的迹象,太尉谢稚垣进言,单单以十六个字堵住了一众清流文人的嘴——
旧法更迭,道居嫡允。尔等不休,居心何在?
萧氏皇族百年来,不曾墨守成规,礼仪旧制革新更迭,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魏后之子,于道义而言,当居于嫡子之位,但定夺皆由陛下,岂可为外界口舌纷扰。
你们对嫡庶争论不休,到底是为了礼法,还是为了私心?是想正纲还是乱纪?
其心必异。
趁着一众臣子面面相觑不敢开口辩解之时,皇帝下旨,加封萧应觉两万户食邑,封号“昭”,昭昭日月的“昭”。
两万户,远超齐王与佑王的户数,甚至比历朝历代嫡子的食邑数更高。
文官还未反应过来,皇帝的旨意已经下达完毕,正欲开口反对,却被皇帝不痛不痛地驳回:“圣旨已下,众卿是想要死谏么?”
众人噤声,整个朝堂鸦雀无声,寒意如潮水涌进每一个人的心里——这位君王仁慈了数年,他们都快忘了十几年前他的雷霆手段与说一不二的霸政了。
礼部尚书小心翼翼睨了上座的天子,领了旨意操办封王之礼,当然,是以嫡子的形制操持。
这件事情传到定天阁时,已是当日晌午,青棣听闻之后复想起前些天燕清安的淡定自若,难免有些疑惑,待到无人之时悄悄与她闲话:“姑娘早知会如此吗?”
燕清安摇了摇头:“我并不确定。”
“那姑娘那日为何要故意与师姑娘提起太子献花一事?”
她对比着手中两朵花色不一样的海棠,头也不抬道:“自然是因我自己的私心。”
师元启辅佐萧应觉,自然不愿令他在此事上落了下乘,而师胧卿耳濡目染,她对待萧应觉的态度理所应当就是师家对待萧应觉的态度。
她愤愤不平,是因想让萧应觉占得嫡子之位。
“假意提起太子,是想让胧卿有机可乘,此番大典往各宫送花,太后看到稀贵的姚黄魏紫,便会想到东宫的太子,想到了东宫的太子,便又会念及近些日子身处风波的六殿下。六殿下仁孝,时常与九殿下去长宁宫探望太后,而太子事务繁忙,琐事缠身,并不时常有机会在太后膝前尽孝,只能送些名花古玩聊表心意。”
她将海棠花的杂枝修剪干净,插进花瓶里,满意地打量了许久,继续叹谓:“这厢对比,花房送去的姚黄魏紫倒成了一个提醒,提醒太后时时刻刻想到太子的寡情,便更加怜惜六殿下了。”
青棣恍然:“难怪是谢太尉先开了这个口。”
谢稚垣的话就是太后的心里话,既然太后已经对太子不满,又岂能纵容朝堂文人打压萧应觉?
况且此番对嫡庶的争执,想必早已让皇帝感到了厌烦。
当今天子,也并非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