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他,也不喜欢他,其实要说起来,我对他并无什么男女私情,毕竟我只与他见过寥寥数面,没有与他深交,不知他的为人,又怎能轻而易举不负责任地对着所有人承认‘喜欢’这两个如此珍重的字眼?我只是觉得他不一样,就像我觉得你在我眼里不一样,九哥哥在我眼里不一样一样。”
“我以为傅家人都是那副欺软怕硬嚣张跋扈愚蠢迟钝的讨厌模样,可他就是不一样。他比傅辽坦率,比傅严正直,比傅忻然善良,太子器重他,昭王欣赏他,连父皇似乎都很喜欢他,也很惋惜他,他常常在我面前夸赞他,夸赞完之后又会重重叹一口气,我知道父皇的意思,所以从来没对父皇说过我的心思。”
萧允贞的眼睛亮了起来:“或许,你亦可理解为,我看见一块漂亮的玉石摔进泥里,我很喜欢这块玉石的成色,却又厌恶将它包裹的污泥,我想去捡,又怕脏了自己的手,所以只能焦虑地在泥边来回走动,想离开,又舍不得吧。”
“其实我也挺讨厌他的,毕竟我生来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我父皇亦能摘给我,我定然更喜欢那些会顺从我仰望我的男子,而不是板着一张脸,连我是谁都认不出的无趣的男人吧。”
“他到现在都没有认出我是那日他将花灯塞进我手里的少年,他到现在还以为在纪午侯府中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萧允贞想起旧事,眼睛笑弯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嫉妒、遗憾,天真得像一个孩童。
燕清安亦笑:“原来你喜欢的不是玉石,是玉石的成色啊。”
萧允贞点点头:“对,就是成色。比起他的人,我喜欢的是他的真,就像出淤泥不染的荷,在傅家这样的大染缸里,他还是可以保持着一颗纯澈的赤子之心,你不觉得很可贵吗?”
“就这样确定,他的心是纯澈的吗?”燕清安问。
“确定。”她答应地畅快,“所以我希望,届时可以留他一条性命。”
若是玉石碎在泥里,她定会痛心难过的。
燕清安从她眼里竟看出了几分疼惜,几分心爱,几分决绝,尊贵如她,也有无法预料把控他人命运的时候么?
萧允贞收起笑意,话语里带了些许自嘲:“阿燕,你知道吗,说来也可笑,我与他在宫里见过这么多面,可我仍觉得我离他最近的一次还是那年祭灶,他将我视作某家脾气古怪的公子,却还是不由分说地把花灯塞进我手里,我那时就在想,怎会有这样的人,说的话刻板又令人不快,他知道我是谁吗?他又懂什么呢?”
“我记起来了,那次你与我们走散,原来就是碰见了他。后来我意外得知他是傅家公子,又与你有一面之缘,总担心你知道此事之后心中会不会生了厌恶。”燕清安扯了扯她的衣袖。
“我应该厌恶的。”萧允贞稍稍垂首,“若他不是傅家的公子该多好。”
她叹了一口气:“我任性了几次,令人将我与他的宴席座次排在一起,可越是如此,我心中便越是害怕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我以后也不会再来此了。”
萧允贞的话刚说完,便有人从她们二人身边路过,脚步急促似有要事,而所往方向正是定天阁。
燕清安刚替红鸳送了文书去皇帝的文渊阁,见此状心中有些疑虑,开口喊住那人,这才发现眼前之人是皇帝贴身宦官的徒弟启明。
她愈发在意起来,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启明四下张望了一番,确保四周并无闲杂人等,这才紧张兮兮地跨上前两步,压低了音量,却依旧惶恐万分:“出大事了,陛下原是指了昭王负责邬州钱粮运送之事,结果发现运往长平的钱粮与关口登记的不一样,前方战事吃紧,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
“那你这是要去定天阁做什么?”
启明眉头一皱,拍着腿苦叫:“燕史徒,你还不知道么?今儿一早,不知是何缘故,有人上奏祝史私调定天阁的守卫,陛下现在正派亲卫去清点祝史座下守卫数量啊。”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得喊出了哭腔:“燕史徒,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回去留在定天阁中吧。”
萧允贞面色一白,忍不住伸出手握住燕清安,她声音有些沙哑:“阿燕……”
燕清安感受到她双手在颤抖,回眸笑了笑,宽慰道:“我当是什么事,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萧允贞尤不肯松手,燕清安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拍了拍她的手掌:“再如何,上头还有我师父呢,陛下一直对师父信赖有加,不过是些小误会,又不会波及到我,你怕什么?”
她笑了笑,不给萧允贞反应的机会,抬脚就同启明一道离开了,等行至萧允贞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启明才开口问道:“燕史徒,你知道祝史私调亲卫所为何事吗?”
他并没有询问事情的真假,而是直接问为了什么,看来皇帝已经认定红鸳确是私调了亲卫了,此番派亲卫前往定天阁确认清点查看,无非是做给朝臣看的。
至于为了何事,燕清安当然知道,红鸳派了人手私自前往高唐捉拿傅昊这件事情可不能声张,一是担心还未捉到人就打草惊蛇惊动了纪午侯与太子,那红鸳此次私调守卫的罪名不仅坐实,待纪午侯和太子先红鸳一步控制住傅昊,那红鸳的努力就随时可能付之东流,二是告知燕清安傅昊动向的人此时正因童谣一案蹲在刑部大牢,原本皇帝便是想以庶民传谣的理由结案,若此事被朝臣所知,那便变成了有人欲意陷害储君,定天阁参与其中,昭王又是最大的嫌疑,不仅打了陛下的脸,更是可能会给定天阁带来灭顶之灾。
她越想心中越寒,切齿道:“我不知道。”
她快步走着,忽然想起一件事——高唐,便是在邬州。
是谁给陛下上奏红鸳私调兵卫?陛下可知道红鸳派守卫去了高唐?
若是红鸳对傅昊的事情缄口不谈,那陛下会不会以为邬州钱粮一案定天阁和昭王皆有参与?
她不寒而栗,猛地止住脚步,惊觉身上冷汗涔涔。
原本运送邬州钱粮一事并非由昭王负责,而是太子,可太子因前些日子童谣一案自请卸职,居于东宫足不出户,皇帝这才把此事交予昭王,然而出了今日之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