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退烧,暮色涨潮。
透骨的寒气沿着燃起火光的壁炉渐渐四散,乔嘉南缩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眉眼半遮。
良久,她才活动了下暖和过来的手指,沉默地点开了四十分钟前、宋云宜发过来的视频。
一阵嘈杂声过后,原本抖动的镜头终于趋于稳定,像是拍摄者终于找到了空隙从人群的最外面挤了进去,半分钟后,镜头上移,落在了一张匿在影里的侧脸上。
乔嘉南呼吸一滞。
上一次看见这张脸,是什么时候——乔嘉南思索了两秒,眼前掠过的便是三年前、这个男人在隐忍压抑到极致后、滚下了两行泪的场景。
傲骨被卑微折断,矜贵被祈求埋藏。
她对贺庭温最后的记忆,只留在一句句“求你”以及满脸的绝望上,就像玫瑰在荒野挣扎破土、也如一炉熔铁要硬生生滑进脆弱的咽喉,哀鸣之钟在反复敲响,何其困难。
回忆太烫人,想一秒都要被灼伤。
思绪回笼,乔嘉南眨了眨眼,继续点击播放——
“贺董,听说贺老先生近日病危,请问是真的吗?”
“贺董,有消息称您禁止任何律师给您父亲辩护,请问可以回应一下吗?”
“对于贺向泽离奇死亡的消息,您怎么看?”
“……”
记者们七嘴八舌地提问着,企图得到这位如今已经坐稳商界塔尖位置的男人一句答复。
可处于中心的贺庭温却始终神色淡淡,比起三年前,如今的贺庭温眉眼间多了几分冷冽,再细看,更有几分积郁的戾气。
没了那副悲天悯人的神韵,更多的是生杀予夺者的漠然。
他在杜白带领的保镖开路下直往商务车上走,没有正面回复过一个人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一个人。
只是他手上似乎捻着什么东西,指尖不时微动着——而很显然,有眼尖的记者也看见了这一幕。
所有人都知道,在当年那场闹剧之后,消失三个月之久才重回贺氏与贺家的贺庭温手上,多了一串锃亮圆润的佛珠。
这三年来,不管是什么场合,只要是贺庭温出现的地方,都会有那串佛珠的出现,某些时候垂在他腕骨上锒铛着、而更多的时间,则是被贺庭温捻着。
一颗又一颗。
光润的佛珠在三年间一遍又一遍地、被贺庭温珍而重之地滚过腕肤、指骨、以及寸寸脉络纹路。
于是在贺庭温即将上车的前一秒,有位记者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高声喊了一句:
“贺董——”
“请问最近传得最盛的传言,说您即将要结婚的消息,是真的吗?”
连带着贺庭温停顿的脚步一起,满场寂然一瞬,纷纷望向了那个不知死活的新人记者。
连杜白的神色都一僵,就在他想让人上前拉走那个记者的时候,贺庭温却罕见地转身,那双眸子锐利而沉寂的双目向记者一掠,他的声音尚无半分波澜:
“谁传的?”
记者被这一眼看得有些僵硬,可这大好的机会他可不愿意放过,于是硬着头皮,到底还是说出了口:“这几天,圈子里都在传,说您即将与S市的蒋氏联姻。”
“蒋氏?”贺庭温将这两个字从舌尖滚了一遭,再抬眼时眉眼冷了些,更多了几分从前没人见过的冷傲,“没听过。”
死寂半晌。
只见贺庭温修长的指尖拨弄着那串佛珠,声音像漫步着心的散漫,神色却像是夜色在缭驳:
“我只回应一次——”
他微微抬手,恰到好处地将左手中指上的戒指露出:
“我有未婚妻。”
“任何传说我跟除了我未婚妻外的婚讯及感情绯闻,都为不实消息,贺氏律师团队会负责到底。”
一顿,贺庭温抬眼,恰好对上了视频拍摄者的镜头,像鹰锁定猎物,看似平静的节奏下藏着蓄势待发的凶猛:
“而我的未婚妻是谁,所有人都知道。”
“除了她,我不会娶任何一个女人。”
视频结束。
唯有铿锵有力、却字字沉重的尾音穿过八千多公里、在乔嘉南的住处绕梁。
室内僵硬又静谧,唯有壁炉内燃起的木头在滋滋作响,时不时发出小小的爆响声,像要在人的心头绽出最炽热的火花。
乔嘉南长久地沉默着。
她的眼里反射着壁炉里的磷黄与幽橘,却更像是反射着视频最后一秒贺庭温那双坚定的眸、反射着时隔三年被深埋藏在心底的、不敢触碰的那一部分、以及,成结的两股命运。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足够让乔嘉南独自一个人跨越八千八百公里来寻求一个新的、活下去的可能性,足够她已经冷静下来,也足够发生很多事:
比如,贺庭温在消失三个月后,回到贺家,贺老爷子许是为了补偿,几乎是第二天就宣布彻底退居幕后,再不插手贺庭温的任何决定;
比如,贺元叡与宋言月离婚,贺元叡净身出户,剩一套房子还是宋言月嫌弃那套房子脏;
比如,向来柔弱的季明婉当年晕了又晕之后,还是强撑着送乔嘉南上了前往Y国的飞机,她没有再叫一声“囡囡”,只说了一句:“嘉南,妈妈永远支持你的决定”;
又比如,向来如仇敌般宋云宜与陈麟居然在这三年中走在了一起,甚至火速订了婚。
……
诸如此类的所有信息,其实乔嘉南没有一件事落下过,只是,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过、或者说,她自己也有意避免听到贺庭温这三个字。
她下意识,屏蔽了关于贺庭温的一切。
昏黄的吊顶灯像悬挂式铡刀,攀上了乔嘉南的脸。
她承认,在这三年里,确实有过那么几次,在辗转的午夜、打开过搜索栏,只是每次都在敲下“贺”这一个字之后,便又退缩了回去。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这三年里,是不够锋利的讽刺,可在讽刺沉淀过后,却足够让最尖锐的刺游动在她的皮肉之间。
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