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到宴会快结束,谭荣还是被一群人簇拥,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搭话。
直到谭荣和他几位好友快要离场,秦蔓心一横,就跟了上去。
她没有下一次机会。
“谭老师!”
几位驻足回头,谭荣面露疑惑。
“我是…严符严老师的学生,之前我跟着严老师做课题,有幸和您吃过一顿饭。我叫秦蔓,不知您,还有没有印象?”
谭荣稍一思索,点了下头:“是你啊,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不再跟着严老师做新闻了,这几年一直在拍纪录片,也有了一些作品面世,但是手里却一直压着一部心血作品,这片子我们打磨了许久,不知能否有机会得您指教?”秦蔓的尾音里,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眼神却清亮热切。
听说谭荣对待业内新人素来是温和宽厚,哪怕拒绝也是保持着礼貌和尊重。
但是今天显然不是好时机,他听完竟面色不虞,并未好言:“哼。你们这样的小年轻,不干实事不吃苦,却总想一朝飞上枝头,世上哪有这么多捷径给你走?来这里堵人推销你的作品,行事如此耍滑,又能拍出什么好作品?”
他疾言厉色,声音不大,但语气不善,周围早已有人在悄悄看热闹。
秦蔓没想到,最差的情况不是被拒绝,他竟然说得这样刻薄,满口偏见却还振振有词,她感到屈辱,更多是愤怒。
不知道谭荣对自己的印象为何如此不好,或许是因为她得罪了严符,或许是别的什么,她不想探究。
她忍下不爽,依旧恭敬道:“谭先生,我知道在此处冒昧自荐并不十分妥当,只是由于再没有其它联系到您的办法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曾经我们的作品也在平城电影节上展映过,我对我们团队的水平有信心。至于这部作品的好坏,希望您能拨冗观看后再做断言。”
看着她低眉顺眼好声好气,谭荣想起好友严符的话,他说他那个徒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面上勤恳踏实,其实心里弯弯绕绕多着呢,在学校时给了很多机会用心栽培,竟做了一两个课题后就执拗地转了行,白瞎他多年心血。
谭荣继续挤兑:“小丫头,你细皮嫩肉伶牙俐齿的,你知不知道,一部好的作品,尤其是好的纪录片,制作过程背后要吃的苦头可不少,好导演大多也是朴素低调。如果只是拿钱或者别的什么,可拍不出好作品。”说最后一句时更是用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一番。
秦蔓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握紧拳头咬牙回怼道:“谭先生您这难道不是刻板印象?听说您曾经讲过:电影行业应该英雄不问出处,如今看来你也不过嘴上说说。您并未看过作品,却在这里评价地煞有介事,我看您也不过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商人罢了,在公众面前卖什么情怀与人设呢,虚伪至极。”
谭荣却并不想和她讨论,只轻蔑道:“呵,我虚不虚伪自有群众的眼睛看着,你这虚荣自负的口吻倒叫我懒得多说了。什么人都来拍片了,真是闹笑话。看来这锅粥里,老鼠屎真不少啊。”说完剜她一眼,撇着嘴,摇着头走了。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
“这人是谁,怎么在这里堵着,耽误谭老行程。”
“老师说得对,一心想走捷径,能拿出什么好作品!”
“年纪轻轻就这样巴结,我看还是虚荣作祟。”
“这个行业,女导演能拍出啥?能怎么拍?想想都知道。”
“明目张胆的,真是世道变了。”
谭荣一行人走了,周围的人却还是在议论,几个女人看她礼裙勾勒出姣好身材,竟添油加醋越说越夸张,男人女人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审视打量着她,眼神是轻视甚至鄙视,现场混乱不堪。
秦蔓开始轻微耳鸣,身体不可控制地微微发抖。
她没有再追上去。
事已至此,结局一目了然。
她只是屈辱、难堪。
为什么呢?为什么对于一次勇敢的自荐,结果会是面对这样的责难和极尽恶毒?谭荣是、每一个围观的人都是。
她努力忍着,攥紧拳头,不能掉眼泪,不能。
然后挺直脊背,拿着包朝公馆门口疾步走去。
*
秦蔓开着车,疾驰出公馆大门。
她没看到,晚宴上,徐青澍正在二楼和老师讨论影展,听到陈拓随口转述了一楼的小插曲,立刻告辞,紧随而出。
来到门口,看到秦蔓正坐上车子,疾驰离开。
徐青澍立刻上了辆出租车,叫司机跟上。
秦蔓漫无目的地开了一段,把车停在了海边。
她坐在滨海步道的长椅上,看着海面,视线模糊了,就拿手背狠狠抹掉。
那些难堪、屈辱、愤怒,都变成她对自己的不满和懊悔。
从小到大,她都不许自己把事情做得不好,每当她被批评、被误解、被议论,总会控制不好情绪。但她又不许自己在人前露出一星半点的脆弱和委屈,秦蔓觉得那样很没出息,而她,就是对“有出息”这件事耿耿于怀到某种偏执地步的那种人。
秦蔓知道,那些真正优秀和坚强的女孩,可以坦然接受批评,可以从容面对非议,因为人无完人,没有人可以做好所有事情,她们允许自己犯错误,允许自己寻求帮助,允许自己失败,但从不会被打倒,也不会被那些嘈杂的声音影响。她们大概就是在爱和鼓励里长大的、充满自信的女孩们。
秦蔓不是,也做不到。
她可以在外人面前,挺直脊背,冷静面对。
但是当她一个人时,她尽情地哭,尽情地伤心难过,尽情地懊恼,并且在心里批评自己,哪怕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依然会自省、自苦,这样会让她好受很多。
她呜咽着,把手蒙在脸上,她要把这很长一段时间的委屈、压力都一并哭出来。
*
幸好包里放了纸巾。
晚上的海边人少,她擦眼泪鼻涕的纸巾堆了一小堆。
徐青澍就站在后面不远处,看着她肩膀抽动,看着她渐渐平息。
等她不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