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的没头没尾。
她都帮他写检讨了,当然知道为什么。
“不就是你和余颖……”
秦蔓还是没把“早恋”两个字说出来。
徐青澍定定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不是的。”
注视她的黑色眼眸里,好像空空荡荡,又好像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什么意思?
秦蔓的呼吸不自觉放得很轻。
徐青澍的眼神再度落到照片上,但目光仿佛穿透过相片,看进了另一个世界。
他轻轻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我爸,在我四年级的时候去世了,胃癌。”
秦蔓一愣,抬头看他。
他面色上没有很大的悲伤,但眼神却像是冬夜里沉入湖底的月亮,湿漉漉的,苍白,冰凉,破碎又哀伤。
“他是很好的人,唯一的不好,就是对自己太不好。”
徐青澍继续说,声音比刚刚更沙哑。
“白手起家,创业十年。他把家里和公司都照顾得很好,但自己思虑太多,吃饭作息又很不规律,早早得了胃炎,还瞒着家里人不去医院。”
“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没撑过半年就……他还那么年轻。”
说到后面,徐青澍的声音有些颤抖。
“早年和他一起拉着公司走上正轨的,就有余颖的爸爸。我妈书香世家,和我爸在大学认识,我一直以为他们感情很好,没想到,我爸走后,她假意难过了两天,就又开始了光鲜亮丽的生活,我祖父母早已经过世,连我爸的追悼会都是余叔叔他们帮衬着操办的。还没一年,我妈就改嫁了徐氏集团掌门人,做传媒的那个。”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妈,根本就没在意过我和我爸。她这个人才是真的冷漠。”
说到这儿,徐青澍微微颤抖的声音中带上了些咬牙切齿,他搁在桌下的手握紧成拳,骨节发白。
秦蔓听得心惊。
C市滨海,经济发达,作为这片区域的核心城市,很多大公司的总部都在这里,其中就包括徐氏传媒,国内传媒行业的头部企业之一。
秦蔓对于这些上层社会的事情了解不多,原来,徐青澍竟然是徐氏掌门人的继子。
谁能想到他会在老城区的最边缘、最角落上学。
谁又能想到,他的过去,他的家庭,有这样的坎坷和波折。
他沉在了往事里,声音平静,带着几分凉意。
“我当时年纪小,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我没有爸爸了,我很难过,很难过。
后来有一天,我妈就突然带我去了徐家,说有更多的人陪我,我懵懵懂懂。后来才知道,原来去另一个房子里生活意味着,我妈改嫁了。
他们给我改了姓,让我叫徐川爸爸,我哭闹反抗,我天天想跑回原来的家,但根本没用。徐明瑞是徐川前妻的儿子,比我大,我一哭就往我身上衣服盖着的地方掐。我总是提我爸,徐川可能也烦我,从来没对我有过好脸色。我妈呢,我妈改嫁之后,就很少管我了。”
他说到徐家,语气更加凉薄,但平静里,秦蔓能感觉到,有一股冰凉的恨意。
听到这儿,秦蔓的接受能力一次次被迫提高。
小小的孩子,思念着离自己而去的父亲。
但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不再记得那个宽厚儒雅的男人,他们开心笑着迎接新生活,没有人看见小小的、敏感的他。
寄人篱下,不友善的新家庭,母亲的忽视。
秦蔓突然很能理解,他的冷漠和刻薄。
秦蔓想安慰他,但他面色冷漠,看起来坚不可摧,提到徐家,除了恨意,再没有别的。
于是秦蔓也只好沉默,用眼神看着他,告诉他,她在听。
徐青澍看到她那双真诚而带有些心疼的眼睛,就知道她心里一定是在共鸣了。
但他不需要这种共鸣,他已经不是那个小男孩。
“这可是我的秘密,”徐青澍看着她,语气带着些许威胁,轻轻说:“如果哪天,有别人知道了……”
秦蔓立马举起三根手指,放到额头旁边保证:“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我知道,身世这种事情,对你们这些人来说肯定很重要。我不乱说。”
徐青澍慢条斯理地说:“知道就好。”
“后来我爸的好友,也就是余颖爸爸,把我接去余家住,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不再哭闹,也不再多说话。
我和余颖一起上了几年学,后来毕业,我妈和徐川坚持要我回徐家住,去市里的私立读中学,我最反感他们私自安排我,所以偷偷改了志愿,来了这边——这个城市离他们最远的地方。”
这里确实是离市中心最远的老城区,一切都落后、老旧、慢悠悠,和他的新家庭格格不入。
秦蔓也跟着进入了故事里:“后来呢?”
“自然又是大吵一架,我执意来这儿,他们实在没办法。我外公知道后,买下了这套老房子,他也是孤身一人,说要来和我做伴。我知道他对我妈这些年做的事儿也很不满,并不排斥他,就一起住进这里了。”
徐青澍讲到这里,沉默下来。
秦蔓已经完全听进去了,都没注意他停了。
徐青澍端起水杯喝一口水。
玻璃杯放到桌面上的清脆声音让秦蔓回神。
徐青澍接着说。
“意外就是,余颖知道我报了这里,也偷偷报了九中,被她爸好一顿打。来了一学期,发现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决定还是初二转回市里。”
啊,讲到他和余颖了。
秦蔓仔细听。
余颖为他来九中,想必,也是很珍惜和他的情谊。
“这就是下雪那天,操场上余颖找我说的话。她说她考虑了一个寒假,再陪我一学期,就不陪我呆在这儿了。虽然,我从来都是说不用她陪。”
说这话的时候,徐青澍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秦蔓,很认真,很详细地做出解释。
认真到语气都有些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