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隐枝和商辕并排,汪瑛与沈夫人并排,汪柯领着四人肃拜于门口的石狮子旁,中间开了一条宽阔的路,留给徐无疾一行人。
汪隐枝悄悄抬头,看着打头三人。
她记得成敬和杭孑一,而为首的人却是在火神庙里跟着那位祁公子的侍从。
这人既然站在成敬和杭孑一身前,又着蟒服、饰云肩,腰系犀角带钩,头戴描金乌纱,应该是比成敬和杭孑一的官都大些的。
而那位祁公子,比他官还大。
她想起那个翚翟翠羽绣线的荷包,心底对这位“祁公子”的身份又多了一层猜测。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不及汪隐枝深想,徐无疾早已念完了提拔汪柯的诏令,商辕则是悄悄拉着汪隐枝起了身。
先从车上卸下的是一个大木箱,徐无疾展开礼单折子,念道:“特赠汪柯及其家眷甲仑榴莲二十颗。”
汪家这些人自然不知道榴莲是什么东西,但汪隐枝听到榴莲,却有些尴尬。
郕王是什么身份,是多尊贵的人啊,出手怎么反道像个水果批发商?
“贡椒六斤。”
汪隐枝鼻子动了动,仔细闻着气味——原来是花椒。
汪柯却明白花椒的价值,本朝花椒定价一斤为一百两白银,宣德年间更是用花椒替代官吏们的俸禄。
徐无疾继续诵读礼单:
“珊瑚一株。”
“蓝宝石、金刚石、猫眼石各一对。”
“象牙一对。”
“龙涎香一钱。”
随侍的寺人带着礼物鱼贯而入,都放在了汪家门口的毯子上。
东西虽然不是很多,但样样贵重。即便是汪隐枝在心里头揶揄的榴莲,也是前几年三宝太监郑和从爪哇国带回来的良种甲仑。
岭南和琼州一带虽能种榴莲,但产量却不如爪哇,一年上供的榴莲加起来至多三五千颗,朱祁钰出手就是二十个,已是极其大方阔绰了。
况且这时候的榴莲已过收获之季,其价值要比前两个月更添一筹。
汪柯引着徐无疾等人进门,宣完了旨,几个人又回到同僚的身份,道起喜来,至于这其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不得而知。
“恭喜恭喜啊!”徐无疾和成敬笑道。
汪柯挥挥手,又作揖还礼:“同喜,以后还得靠两位长史和成典簿照拂。对了——这是家君家慈,拙荆商氏,这位是小妹。”
杭孑一并不多话,徐无疾看着汪瑛孱弱的样子,吹捧的话梗在嘴里。
他实在是编不下去了。虎父无犬子,说出来没人信;歹竹出好笋,那不是骂人嘛!
成敬在浙江一直跟着朱祁钰,自然能猜到几分朱祁钰对汪隐枝的心思,笑呵呵道:“汪审理果然是父母慈爱,妻妹也都巾帼不让须眉啊!”
汪柯的眼神掠过商辕和汪隐枝,道:“女流之辈而已,如何忝受典簿如此青眼谬赞呢?”
言罢,又安排人将隐枝一干人送回,遂引郕王府三人入正厅招待。
一回了院子,桐花便将院门关上。
汪隐枝笑问:“今天有贵宾,关门多不好,桐花姐姐那么老道,怎么连待客之道都不懂了?”
她说着,伸出被暖炉烘过的手暖着耳朵,边道,“婉容好些了吗?郎中是什么时候走的?”
桐花眼中浮过一抹戚色,却只往门外看了两眼,没人经过,方道:“姑娘先进屋暖和暖和,咱们不是还得找耳环呢?”
室内暖气熏笼,直叫两眼泛酸。
“你怎么了?”汪隐枝看桐花双目蕴着泪水,有些焦心。
“炭火熏的。”
桐花翻出箱柜,拾出一个帕子来,里面包的正是那对兰草金箔耳环。
汪隐枝摇摇头:“这是送你的,你就这么一对耳环,也太素了,出门都没有个像样的首饰怎么行?”
她见桐花像要张口拒绝,又继续扯开话题问:“厨房现在开火了没?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肉蛋奶之类的,给婉容补一补吧。”
“还有郕王爷刚送来的榴莲,要是能给咱们院里送一两个,就你和婉容拿去分了,我不爱吃。”
桐花应了一声。
“你多穿些衣服再出门,我先去西屋看看。”隐枝拢了斗篷正要出门。
“姑娘。”,桐花叫住汪隐枝,不觉掩面蹙眉,“我今早晨趁着松年他们缠红绸的空当,送郎中出门,那郎中说了,说……”
“婉儿她,脏腑已伤……就这三天五天的了。”桐花声音嘶哽,身子也慢慢滑下,跪在了隐枝脚边。
她特意关了院门,并不是为了省汪隐枝见外人的事,而是怕婉容暴死,冲撞了贵人。
汪隐枝一听这话,更不会等,赶紧往西厢房小间奔去。
幽暗的房间内,只有床上一副单薄的病躯,上面扎着细密的银针。炭火熏得暖烘烘的,夹着艾叶的苦味。
那老大夫已经走了,留下徒弟给婉容施针。
“桐花,给小先生掌灯。”
婉容听见汪隐枝的声音,眼中似都亮了,哑着声音,似要说话。
汪隐枝听不清,赶紧近前,俯在婉容嘴边,“你有什么话,我都答应你。”
床上纤弱的身躯忽而放松了些,胸前的起伏微弱不见,口鼻处的呼吸也几乎没有,汪隐枝越过婉容胳膊上的几根银针,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你说就是了,咱们不怕花钱。”
汪隐枝虽然如此安慰,但其实自己也没剩几个钱了,为了给婉容治伤,她的积蓄早就所剩无几。
桐花拢着油灯近前,昏黄的灯光将婉容的脸色也映出了几分血色。
她那泛白起皮的唇张了张,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眼角淌下一串眼泪。
汪隐枝咧嘴苦笑,眉宇却越蹙越深,喉头恍惚有百苦难咽,直到眼里的泪水几近夺眶而出,才柔声安慰这可怜的小婢。
“你我姐妹一场,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本该说主仆一场,却不愿用主仆二字给她们的关系定性。她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