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为大,汪隐枝一刻没敢耽搁,婉容咽气的当日上午便请来了李福安,托他寻找会打棺材的工匠。
说来也巧,李福安正有个街坊,也是堕民,年轻时是给人打家具的。工巧手快,却因为饥荒死了一双儿女。为了给儿女下葬,欠下了许多债,孤苦伶仃地在堕民巷艰难过活。
汪柯接了王府的提拔,第二日一早便去郕王府谢恩了,是以汪隐枝离家只和商辕打了声招呼,商辕正因婉容之死深疚不已,一听汪隐枝是去雇人给婉容打棺材,也便答应了,还特意给汪隐枝从账房支了一两三钱银子,说是赏给婉容送葬。
商辕自是没想到汪隐枝不单要给婉容土葬,还要把她送回凤阳去安葬。若只是打一副棺材,寻汪家的一块瘠田安葬,再加上寿衣,也不过一两银子。
只是汪隐枝除了棺椁钱,还得雇工、赁板车送婉容回凤阳,寿衣用的是汪隐枝自己的新衣裳,不为别的——汪隐枝实在没钱了。
汪隐枝出门本可以坐马车,奈何汪柯将家里的马骑走了,若要上堕民巷,就只能雇车。
“雇车得花多少银子?”汪隐枝现在一听要花钱就头疼。
“从咱们家到堕民巷,大概也就七八百钱。”李福安答道。
汪隐枝掐指一算,八百钱就是半两银子,她统共只有一两三钱银子,全都花在这上头,婉容的棺材钱和雇工南下凤阳的路费就没了。
“去堕民巷,有多远?”
李福安道:“大概七八里路。”
汪隐枝咬了咬牙:“咱们省点钱,走着去!”
李福安一双草鞋穿一年,自然不怕这点路,桐花再受汪泉和汪隐枝的赏识,毕竟也是奴婢,七八里路也勉强走得。
汪隐枝可不行了,虽说她本是个现代人,但这副壳毕竟还是个明朝娇小姐,没走多久就开始累了。
从汪家所在的永安里,即过广渠门进城,一路向西至中央街,在往南过海户屯,最后经过海户屯,过城南大红门,即为堕民巷。
海户屯是宫中太监们的聚居地,堕民巷便是贱民的聚居地——海户屯的人们伺候着北边紫禁城的人们,堕民巷的人们伺候着北京城的人们,等级森严,绝不逾越。
汪隐枝刚到广渠门,便见两辆马车粼粼向西。
走在前的马车锦盖雕轮,精致而干净,拉车的是并排的四匹马,毛色一应乌黑发亮,马鬃和马尾刷得溜光水滑,不带一丝尘土,可见其主人并非等闲富贵之家;后面的马车比前头的略次,拉车的也只有一匹马。
桐花见过这车,正是郕王府的车驾,忙拉了汪隐枝站在路边,等待王府车驾过去。
汪隐枝望着车夫驾着马车缓缓从面前驶过,又在离着自己三丈来远的地方拉了缰绳。
马儿的蹄子“哒哒”踏了两下,驻在原地。
街道上扬尘渐息,方见朱祁钰身穿团龙纹饰绯袍,头戴翼善冠,腰束玉带,步履移动之间露出青色的贴里,整个人衬出一副鲜衣怒马之相。
“汪娘子且请留步!”
汪隐枝明明没动,朱祁钰却急着脱口,叫她留下。
汪隐枝本就对其身份生了疑窦,现在又见他那绯袍胸背处的团龙纹样,更确信这位“祁公子”不是如自家哥哥一般的普通官吏。
她见朱祁钰向自己走来,忙摸了摸自己双颊——面纱还在。
“祁公子。”,汪隐枝屈膝万福,“祁公子如何认得出我?”
朱祁钰收了作揖动作,笑说:“一看不就认出来了。娘子要去何处?我送娘子一程。”
朱祁钰直起了身子,革带上明晃晃的宝石耀了汪隐枝一眼。
她顾忌对方身份,又不敢欺瞒,道:“我上大红门那边儿去,还需逗留一会儿。”
汪隐枝即使不敢想面前的祁公子就是郕王本人,也能确信此人是自家哥哥的头领上司,即使不能给眼前人留个好印象,也不能让这位祁公子回去拿她这个当妹妹的笑话了汪柯去。
朱祁钰一听大红门,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眉心越蹙越紧。
——大红门,海户屯。
一面是扬言要纳汪隐枝为妾的王振,一面是为阻止王振而下了东厂诏狱的汪泉,他自己又刚刚提拔了汪柯,汪泉又还扣在东厂诏狱……
汪隐枝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大红门?难不成真要为了自家祖父委身阉人了?
不知为何,一想到汪隐枝要去海户屯,朱祁钰竟有一瞬觉得血液逆流。
上次在火神庙一见,情况非急非险,汪隐枝能主动跟他有肌肤之亲,还找什么不忍心让他看肉菩萨的借口,不是心悦他,还能是什么?
朱祁钰并非没有被女子喜爱过,偶有几个小宫女趁着他进宫的空当抛媚眼、作情态,他也是看得出来的,只是他更喜欢懂词赋书画的女子罢了。
宫中也不是没有懂诗书的女子,只是那些女秀才和女官,大多都是打定主意铁了心终身不嫁的,他岂能招惹?
朱祁钰也不是没有追求过其他女子,杭孑一就算一个。只是杭孑一也跟那些宫廷女官一样,打定了主意为皇室尽忠一生——他还强求什么呢?
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既懂一点诗书,长相又不俗的女子,还愿意大胆以肌肤之亲对他表达爱慕,即便没有汪柯的关系,朱祁钰岂能让这么难得的女子被迫委身阉人?
只是,再怎么急,也不能当街在城门口问这些事。
朱祁钰以为她要去海户屯,浑身紧绷得像一只被狼群围困的羚羊,镇了一口气,道:“我陪娘子去,娘子随我上车吧。”
汪隐枝以为朱祁钰不知道大红门是什么地方,又不敢直接说她要上堕民巷,显得汪柯的家人日日和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毁了清名,丢了官位。
——可是看朱祁钰的表情,似乎是知道大红门是什么地方,还想阻止她似的。
汪隐枝忙解释:“我上大红门那,是请师傅打棺材去的,祁公子送我怕不方便。”
朱祁钰放下心来:不是去海户屯就行。
他松了眉头,嘴角噙上一丝淡淡的笑:“无妨,我送娘子去,省了娘子和随侍二位五六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