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那个少年笑得舒展,似乎要透过镜头,完成一场毕生难忘的对视。
“这是我拍的?”施眉冰没有一点印象。
说来也是,高中那时施眉冰刚爱上摄影,几乎是逮着机会就拍照。
路边野合的泰迪,墙角死要面子要开不开的蔷薇,仰在电动车上呼呼大睡的教导主任。
她记得,那股记录一切的热情干爆了好几张储存卡。
不过那些照片毫无技术可言,以至于之后她整理回顾的时候,如屎在喉。
咽下去恶心自己,吐出来伤害他人。
“你不会记错人了吧,以我那时的低俗审美,绝对拍不出这种照片。”施眉冰很笃定。
倒也不是她自己妄自菲薄,而是人在十几岁的时候,普遍天马行空,比如坚信蚂蚁是外星文明的入侵者,祈祷明天能无痛学会御剑飞行,梦想一朝才华爆炸名震天下再拂袖而去不留功与名。
所以,那股不切实际痛恨平庸的劲儿绝对不会允许她拍这种规规矩矩的三好学生宣传照。
除非颜展之在演讲台上表演倒立吃吐司或者三打班主任,她肯定会挤在最前面一边拍手叫好一边咔咔记录神经病发作现场。
但这张照片太正常了,正常到不逼她吃点药治治脑瘫她还实在拍不出来。
颜展之听到她的自损不由乐了:“说不定当时我就挺低俗的,我们俩个负负得正。”
“真是我拍的啊?”施眉冰认真研究起那张照片。
颜展之耐心地托着手机,任由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在那一瞬间,他倒是很希望手机能不断变薄,薄到消失,让她的指尖稳稳降落在他的掌心,使之变成一场亲昵的触碰。
“真的。”颜展之声音很轻,快要被咖啡店的音乐淹没。
“那天你被教导主任叫来拍照,第一个发言的就是我。”
“记性那么好?”施眉冰渐渐回忆起来。
好像确实有那么回事,当年她把教导主任的丑照传到□□空间,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主任那里。
主任碍于她爸的面子不好发作,但又咽不下去这口气,便使唤她给校报拍素材。
“不是喜欢拍吗?”施眉冰想起主任那张快要气扁的脸,“你以后就拍个够。”
想起这件往事,施眉冰有几分惆怅,如果当年没发生那件事,她说不定还会挺怀念自己的高中生活的。
无忧无虑的,甚至还有点盲目乐观。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颜展之见她脸色黯了几分,便把话题只聚焦在俩人身上。
“我当时是做了什么惊人之举吗?”施眉冰躺回沙发,抱臂看他,“害得你记了那么久?”
她虽然在笑,身体语言却写满了防备:“我以为你认出我,是因为我爸那件事,毕竟太有名,也太精彩了是吧?”
此刻她并非豁然,而是一种觉得不可挽回的自我嘲解。
颜展之看向她的双眼,却被她躲开了。
他开始懊悔,懊悔自己的莽撞。
她一定不喜欢那段回忆,可自己的每一句话,都似乎在漫不经心地引导她,引导她揭开伤疤。
“我不记得那些。”颜展之抿着嘴,“我只记得,那天你站在台下的样子。”
“那段时间,我很痛苦。”颜展之再次看向她,她没躲,“许多人对我说,想哭就哭吧。”
颜展之仰起头:“我那时很迟钝,迟钝到没有情绪,就连哭,都不知道怎么流眼泪。”
“我说这些也不是让你可怜我。”颜展之顿了顿,“我只是想和你说声谢谢。”
“谢我?”施眉冰不解。
“你是那段时间里,第一个让我笑一个的人。”颜展之想起那天她的几近夸张的嘴型和极其随性的站姿,让他觉得很轻松。
那场郁热的闷雷,终于在那一刻化成一场畅快的大雨。
“那时,我就记住你了,可是没想到我们八年后才算真正认识。”颜展之可惜道。
施眉冰讶异自己曾经随口的一句话,竟对他如此重要。
她又想起那张照片上,少年解开的眉结,恍然大悟。
“我们还挺有缘份。”施眉冰盯着他笑了,“现在认识也不迟。”
“只是我不太会交朋友。”颜展之坐在沙发另一侧,像一只可怜的大狗,“朋友也不是特别多。”
施眉冰觉得他语气委屈得可爱。
“我特别会交朋友。”施眉冰自信扬眉,“我朋友很多很多。”
“看出来了。”颜展之略含酸意地问,“昨天火锅店送你花的那位,也是你朋友吗?”
施眉冰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明明他出现的时候,齐晟已经走了。
“他啊。”施眉冰认真想了想,“之前勉强算是,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颜展之心头暗爽,但不好表露,只能故作好奇地接话。
“没什么,就是不是了。”施眉冰总觉得在一个男人面前说另一个男人如何追不到自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因为你拒绝他了?”颜展之试探道。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颜展之又接着试探,“表白失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施眉冰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可能是颜展之刚才的那一段话,让她下意识觉得,他是一个很纯粹简单的人,不会拐弯抹角,也没那么多心眼。
“揣着明白装糊涂干嘛?”施眉冰没好气道。
颜展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难道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穿了?
“我不喜欢装无事发生的感觉。”施眉冰解释,“朋友关系一旦失衡,会让我很头疼。”
“所以干脆不做朋友了?”颜展之松了口气,但又替自己担心起来。
施眉冰扫视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挺八卦,我以为你是那种万事不关心的人。”
颜展之无奈笑笑,他确实不关心很多事,但是眼下这件,与他而言,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