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了吗?”
“…………不哭了。”
朝霞渐渐散去了。
清晨的墓地空气湿润,泥土、海风和草叶的味道厚重地漂浮着。衣服似乎都被要被雾露浸透。
我抽噎了一会后回答,擦掉了脸上还残留的泪痕。“这不是还在哭吗。”太宰说。
被我的泪水弄得一团乱糟,他的衣服可谓惨不忍睹。眼泪和一直趴着的温度把那一小块布料都变烫了。我抬起眼,他的手依然搭在我的头发上,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现在我终于有凝望那张脸的余力。
光无遮掩地打在他身上。过去我对这个男人的大部分印象总是停留在阴暗的地方,现在才第一次发现他眼睛的颜色没有我想得那么深。
“哎呀哎呀。”他感叹道,“明明还有些更感人的话吧,结果一过来就大打出手,不仅如此还哭起来。”
“都是你的错。”
“嗯。我的错。”太宰用很低的声音说,“那就没办法了。”
“……不会再走了?”
“如果你会一直追着不放,逃好像也没有意义么。”
一定要用这种口气说话,也是他特有的才能吧。我又锤了他一拳,但终于觉得安心了。
好像哭了很久,因此头和眼睛都很痛。一旦放松下来甚至缺乏重新站起的力气。虽然想着这幅样子一定很狼狈,但是远比这狼狈无数倍的样子他也早就看到过,“你能明白这一点真是太好了。有下次的话就让你这辈子都没法再跑。”
现在我已经有力量使他物理忏悔了。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绝对要让他后悔到不能自己。
我撑着草地坐起来。
这时,它才真正进入我的视野。
白色的、小小的墓石们。
在晨曦中宁静地折射光芒,于这片墓园之中,比别的都小、都要不起眼,在离海最近的地方。看到它的时候,真实感终于像潮水一样没过我的心头。他真的离去了。死者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今后我再也无法与之相见,和过去离开我的人一样。
“你去的时候……他还在吗?”我问。
“嗯。”太宰沉默了一会后说,“虽然是很短暂的时间。”
“他说了什么?”
“让我去并非黑暗的地方。”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已经确立了很重要的东西,“能救人的地方,去做个好人。所以,我决定那么做了。”
少年的表情在朝日中就像融化了一样变得朦胧,无法从这样的表情中读出过去与情感,但是一直以来无目的地徘徊着的漂浮似的空气变得稀薄,他朝着与迄今以来截然不同的方向前去。
让太宰去救人,到最后也实在像是那个人会说的话。曾经对我说有难以做到的事,他最终还是向他指出了道路。
“那不是很好吗。”我有点想笑,又有些想要再哭泣,“那么就去不择手段地拯救他人好了。是比起作恶还要更有挑战性的工作。”
如果他也有对我说些什么就好了。
在他说出“再见了”的时候,已经永远地与我告别。我对此感到寂寞与悲伤。
“听起来真的是那样。”高处的海风卷起了他的头发,“我还从没试过这么做,好像很有尝试的价值呢。”
“……做过啊。”
我想起最开始的事。在废墟中朝我微笑的太宰。在很久很久的绝望之后,第一个只是凝视我的人。
“至少我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突然就带走了。”
他微微地睁大眼睛。
“无法死去却还要挣扎在这样的地方,我只是想要知道你会怎么做。虽然后面心情有点变了。”太宰说。
“有资格下定论的是我,不是你吧?”我反驳后,他的脸上又浮现了那种无奈的表情。
是意外地显得温柔、却又放弃了什么的随波逐流的面孔。
那确实远称不上拯救。能够抵达真正救赎,寻求答案的也唯有自己。可却有明明身在黑暗之中而伸手将我推向他处,让我看到了光的人存在,即使过程惨不忍睹。
如果没有他,我一定至今也还身在地狱。
将要起身离去的时候,我的手被牵住了。
“要是摔倒了就糟糕了啊。”太宰笑着轻声说。毫无诚意的借口。
他把我拉了起来。
“是这样的话,要是我摔倒就可以连着你也一起摔下去呢。”
“哦呀,那听起来好像也很不错。从这里摔下去击中头部而死的概率也不是零的样子!”他兴高采烈地向通往墓园外的道路走去。真找不出比这更丢脸的死法。
现在也依然满口自杀的太宰,和过去比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但站在阳光下的他的脸上,曾带有的阴影与诮薄仿佛也被削弱了一点。
因为走在后方,所以唯独现在他看起来比我要矮,沙色的风衣在风中晃荡。过去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穿过。
“太宰。”
“嗯?”他头也不回地表达疑问。
我转过头去,把目光从太宰的背影上挪开,“最后,也还是等我了。谢谢你。”
隔了一会才听到他的声音。
“没有道谢的必要吧?毕竟我是把你留下,弃之不顾的坏男人呢。”
“原来你还有这样的自觉。不仅如此还从来不好好听人说话,轮到自己的时候倒是非常任性。”白昼在地上投下阴翳的倒影,烧灼似的光芒有些刺眼,“像你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一定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他真的很糟糕。
做了很多无法被原谅的事。
而且,是个矛盾到极致的口不对心的男人。人间不信。轻浮。冷酷。性格烂得要死。
——把我推开,却还要停留在原地。
到现在,我也无法分辨遇到这个男人究竟是幸运还是另一种不幸。
这么做真的好吗。我不知道。也无法想象现在的选择会带来什么样的未来,至少一定并非通往我本渴望的平静生活。原本就难以描摹的景象,现在变得更为扑朔迷离。但是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