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湖泽,激起一波潋滟,湖心亭内,一身着大红绢纱外袍,淡青色金丝裹胸的富贵女子正歪坐在亭前喝茶赏月。
悠悠扬扬的奏乐从湖的另一侧飘来,伴着水流声,蝉鸣声。
“清晖已登台前,公主何不去前厅与众客共赏。”铁阿劳从站到这个凉亭开始就是半弯着腰的模样,许是弯的久了,他的头越发低了。
“本就是请他们来共赏平时所不能听的绝调,自是让他们多加尽兴才好,我若去了,他们未免拘谨,不如呆在这凉亭听这水声伴着乐声,别有一番风味。”
“公主卓识。”铁阿劳笑得谄媚。
欧阳江晴和他说话,却不给他一个眼神,只单单望着杯里的茶,茶叶紧直肥壮,汤色橙黄明亮,香气经久不息,她抿上一口,直觉醇厚又清爽,解渴又生津。
只是这茶,她竟是第一次见?
“这茶唤作什么?”
铁阿劳见欧阳江晴主动搭话,立马喜笑颜开道:“唤作鸭屎香,是我的故乡潮州凤凰山所产,去岁回乡过年带了些许,阁内人喝了都说不比金陵雨花和恩施玉露差,便想着进献给殿下尝尝。”
“确是不错,”欧阳江晴终于看了铁阿劳一眼道:“你有心了。”
她转向宋希青:“把我那套夜郎国新进献的惊鸿罗汉杯赏给铁东家吧。”
“是。”
宋希青去了,铁阿劳连忙跪地长谢不起。
欧阳江晴似笑非笑:“只是这茶的名字实不雅致。”
铁阿劳道:“鸭屎香本为民间流传之名,如今潮州刺史望投入量产,正缺个书名,请公主赐名。”
欧阳江晴想了想道:“也好。”
“璧月琼枝彩凤飞,银花铁销金鳌跨。注(2)”欧阳江晴沉吟片刻道:“就叫银花香如何?”
“公主高才。”铁阿劳连忙奉承道。
“品茗赏月,还是殿下最会享受这世间。”
空荡荡的凉亭传来了第三人的声音,似雪中松林间雾般温柔悦耳。
欧阳江晴望向月光最盛处,果见清晖披着月光负手而立。
“怎么只弹了一曲就来了。”
“不敢让殿下久等。”
铁阿劳看着二人,立马心领神会道:“外头风渐渐大了,殿下去屋中相聊吧,今晚连烟楼已着人布置好了……”
*
“大人,给我预支工资吧,大人。”
岑玉棠坐在角落方打了个盹面前就莫名出现了一个八岁小童。
这名小童她是认识的,是她在烟雨阁的眼线之一。
“不是才给你发了工资吗?”岑玉棠连忙把他拉到一个角落,生怕被人发现。
烟雨阁的乐伎多签了卖身契,是以命运与之相互依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会轻易背叛。
她请的眼线则皆是在烟雨阁学艺的小童,这些小童在烟雨阁向来能自由行动,不被防备。
此人叫大东,便是他告诉的她清晖今夜有公演的消息。
“大人我缺钱。”
“你小小年纪,缺什么钱?”
“我想在长乐坊摆个糖水摊子”
“可你才八岁。”岑玉棠震惊,虽然古代也没有童工的说法,可是这年纪也太小了吧!
“我父母打算把我卖给烟雨阁了,我不想呆在这里一辈子,”大东抓住岑玉棠的衣袖,突然就哭了:“大人,这里的哥哥每天都要被老鸨用毛巾裹着棍子打,这样被打的伤痕不易被客人看见,还能正常去服侍客人……”
“大人,救救我。”
岑玉棠看着和自己弟弟不相上下年纪的人,不禁心软了。
“要多少钱?”
“两百两银子。”
岑玉棠把自己今天出门带的所有钱全都拿了出来,又道:“剩下的明天来洒金街找我取。”
大东带着泪水点点头:“谢谢大人。”
被这么一打岔,再抬头时,却发现场中已是曲终人散,不见了清晖踪影。
大东见岑玉棠四处寻觅,似在找人的模样便问:“大人是在找清晖哥哥吗?”
他突然低声道:“大人若实在想见他,可去连烟楼寻寻,我今天在连烟楼清扫了一天,听说来了个贵人,一粒积灰都不能有……”
岑玉棠沉思片刻,在脑海中呼唤系统。
“系统,你方才真的没出错吗?”
二十四珠的红珊瑚项链明显就像个箭头直指清晖,可他身上却无一丝黑客气息,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
更何况这系统不是第一回出故障了。
系统久久没有回应……
“系统!”岑玉棠又唤了一声。
这回脑海中滋了一声“系统进入全面维护中,勿扰。”
岑玉棠:“……”
“连烟楼往哪走?”
“那里如今肯定被老鸨找人守着,不让闲杂人等进入的。”大东狡黠一笑:“不过我知道有条小道能进去。”
连烟楼是烟雨阁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
为使服务更加周到,食舍与连烟楼间开了条近道以供佳肴送到连烟楼时不至冷却。
大东便是给她指了这条道。
不是入膳时间,道上几乎无人,她轻而易举便进了楼。
整栋楼都若明若暗,赖以照明的是檀木墙架着的少量琉璃盏。
嗯……很有情调。
昏暗也有昏暗的好处,一整栋楼唯一亮着的房间不消说里头必定就是那贵客。
古代的木制建筑隔音都差,这也给她偷听制造了方便。
她蹲在纱窗底下,屏住呼吸。
房间内,清晖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摆满了沾着血的密信。
欧阳江晴坐在黑檀木镶理石高椅上本要接过那盘子。
手突然停在了空中,目光与清晖交汇。
霎时,清晖眼里也不见了温顺,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漠然之感。
两人同时意识到了外头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