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宁泉打量太子神情,惴惴道,“方才……方才奴才瞧见姜家大小姐出了门去,只说身子稍有不适,还需回侯府一趟……”
宁泉说罢也不敢再言语,只屏息觑着太子脸色。
太子心下却是莫名一阵烦乱。
他方才听姜云嫣说她怀了身孕,竟像吃了一只苍蝇,堵在喉咙里,恶心到咽也咽不下,吐又吐不出。太子突然就不想再见到她,也不想再听到她的名讳了。
太子直起身来,吩咐宁泉道:“派人进宫回禀太后,就说……姜小姐素有旧疾,今又复发,不能进宫了。”
宁泉心知其中必有大事,但观太子面色不虞,也不敢多问,只领命退下了。
刚退至门口,太子突然又出声吩咐道:“传魏临江、陆峰、朱晋几个,即刻来见!”
宁泉应诺,赶紧遣小厮去请人。
太子府上这几位门客,近来颇得太子青睐。凡太子有忧心烦闷之事,便找这几位门客来商议排遣。
过了不一会儿,魏临江等几个门客便由宁泉引着鱼贯而入。
太子已移步至东次间,早已换了家常的素袍,将头上的绿色冠带解开扔了一旁。此刻正长发披散,倚在临窗的靠枕上,轻阖双眼,闭目养神。
朱晋今日穿着一件墨绿色杭绸团福圆领夹袄,更显得圆头大耳,脑满肠肥。陆峰则是一袭黑色长袍,身姿挺拔,神情恭肃。魏临江穿了一身青灰色棉袍,依旧留着细长的美髯,悠然自得地进了屋来。
还未得赐坐,朱晋便开口问太子:“听闻殿下今日要带人进宫面见太后娘娘,如何还未动身?”
这几人因为素得太子倚重,说话便随意了些。
太子闻言睁开眼睛,直起身来,开口道:“几位请坐。今事有变,已回了太后。”
太子一贯温雅的面上有说不出的疲惫,猝然间由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为面目混沌的郁夫。他勉强笑了一笑,神情有些讪然:“孤今日请几位来,是想议出个章程……今日得而复失,心中惘然,未有主张。”
听太子讲明其中原由,并得知云嫣已怀有靖王赵简的骨肉,几位门客大吃一惊。
朱晋破口道:“这赵简果然是个浑素无忌的!竟全然不顾兄弟手足之情,其心可诛!”
魏临江却是默了半晌,捻着胡须道:“殿下,亲王与侯府千金私相授受,在大梁是重罪,只此一条,便可参他有违纲常伦范、肆扰皇家清名、败坏风俗教化……”
太子自然想也到这一层,然而他在意的不仅仅于此。众门客皆以为,太子殿下要纳娶姜家大小姐,不过是给靖王添堵罢了。如今姜家大小姐已成了一个污淖不堪的弃物,对太子再没有用处了。
陆峰却道:“殿下,那姜小姐腹中若果真有靖王的骨肉,亦是大患。殿下不该轻易将此人放走,必除之而后快……”
太子有些神思不属,点点头,道:“她回锦乡侯府后,侯爷必不会容她腹中胎儿存活于世。然而她终究是位小姐,孤若在府上下手,到底不妥。”
陆峰不敢苟同,凝眉道:“殿下断不可掉以轻心。您可记得上一回?虽黄阁老力谏查抄靖王府,皇上仍是怀有舐犊之情,不置可否,至今未果。若此事久拖不决,数月后,姜家小姐再将腹中孽种诞下,恐怕……”
魏临江却打断他,道:“岳先生,此事已揭过,何必再提,让殿下忧心?依老夫看,靖王府上尽是老弱病残之辈,没有几个顶得上用的。便是查抄,也不过是断送些无用之人。”
朱晋听完,嘿嘿笑了:“魏先生说得对!依我看,那府上全是些缺心眼儿不靠谱的货!若说病残,赵简自己就是头一个!”
太子闻朱晋此言,不禁忆起宫中旧事——二十一年前,皇贵妃顾鸢怀上了四殿下赵简,却被母后秘令灌了绝子汤。当时母后托说是宫女失手,打死了一大波人。后头太医皆道毒已至胎中,赵简往后必绝了子嗣。若不是赵简生不出儿子,母后焉能放由他长这么大?
可是,朱晋话音刚落,四下寂然。在场众人都反应过来了——既然赵简不能人道,那姜云嫣又如何会怀有靖王的种?
太子心道“不好”,就听陆峰道:“这个姜家小姐好大的胆子!竟连这种事都敢拿来信口雌黄!就算置声名与脸面于不顾,也该掂掂量量轻重,顾全生家性命!弄不好是要处以极刑的!”
一时间,太子心绪滚沸,悔意渐生——所谓关心则乱,他竟失了判断——想云嫣轻抚腹部时眼里那慈爱目光,竟让他深以为然,笃信不疑,没想到她红口白牙,竟是拿话诓他!
这种谎言,她一个千金小姐,如何说得出口?
太子耳边忽然回响起魏临江曾经说过的话:“此女若是男子,必是大患”。她竟眼睁睁从他眼皮子下脱身而去,十足诡计多端!
“来呀!”太子终于回过味儿来了,脸上是一片激动的红晕,前所未见地大声呼喝,“快来人,给我去追!”
……
太子的门客说得对,为了靖王,云嫣连生死都不顾,难道还怕蜚短流长?
眼见一群人马追了上来,静训辨出那正是太子府上的府卫,心中大惊。只奋力挥鞭策马,赶着马车一路狂奔起来。
出城的土路上尘烟飞扬。前头是两人一驾,不要命地疾速朝前奔去,后面是十余精骑,穷追不已。
今早出门,云嫣坐的是一辆平顶独驾小车,现下云嫣却坐着它飞驰逃命——一辆小车哪里能受得住这种磋磨?静训策马不要命地一路狂奔,那车舆已快散架。
眼瞧着后头精骑渐行渐近,云嫣心急,正探头往外看,不料车轮恰巧辗上了石块儿,车轴上的销钉被猛地震飞,车轴与轮毂贯通处“吱呀”乱响起来,眼看着那轮子便要飞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