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半夏忍住心慌意乱,等稍微恢复些力气,慢慢扯住垂下来的藤蔓起身。
稍微移动一点儿,脚踝就不争气地宣告疼痛,尤其是在雨水的冲刷下,她感到那块皮肤散发出来热辣辣的温度,错位的骨头快要戳穿皮肤。
雨已经越下越大了,每滴雨水都像坚硬的玻璃珠,非要从密林织的绿网的空隙里砸进来,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山。
她先前拿在手里的棍子不知道去哪儿了,连带着好不容易装了点柴胡和麦冬的袋子也消失不见。
陈半夏忍着剧痛沉默起身,手上因为拉藤蔓而划开细细的伤口,血珠刚冒出来就被大雨稀释干净。还好穿的是长裤,膝盖倒是没什么伤。
她的头发吸饱了水分,湿哒哒贴着头皮,几绺合起来贴在眼皮上,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衣服也全然湿透,水蛭般吸附着皮肤,勾勒出身体的线条,可最难受的地方还是她的双脚。
脚上的鞋子已经彻底成了鱼缸,足底包裹在阴冷潮湿的的内里,时不时传来陌生异样的触感。
雨水的腥味让光滑柔软的皮肤长满坚硬浮肿的沟壑,仿佛在战壕里面泡得快要生蛆的士兵的脚。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从泥巴堆里拉出来一样,到处散发古怪的臭味,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爽舒服的。
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看不见的羊水膜里,比冻在冰箱三天的死鱼还要恶心。
幸好她身后的背包还没有掉,但也因为加上了水的重量,肩膀被压得发红,一趟行程下来又肿又痛。
山林鬼魅般凝重,四下皆看不见人烟,显得格外阴森。她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掉出了地球,来到另一个平行宇宙。
陈半夏甩甩头,挣脱混乱的想法,冷静下来,费力从背包里拿出根备用的登山杖,这比她最开始随手捡来的棍子轻巧方便得多。
这是奶奶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她临走之前像是知道陈半夏会再次放山,于是把这根登山杖给了她。
陈半夏还记得她浑浊的双眼,在空洞的眼眶里面温柔注视着自己,握着她手背的暖意一点点散去,最后反而是陈半夏手里的金属登山杖捂热了,而奶奶的手永远地冰冷了下去。
或许是握着这根登山杖,所以给了她继续下去的动力。
陈半夏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一股温暖的力量轻轻揉着,没有那么痛了,甚至还能使点劲往前动起来。
陈半夏把重心放在单腿上,凭借着自己的记忆思考下山的方向。
什么叫上山容易下山难,她头次这般切身体会。
雨下个不停,她没法儿预估,水流冲击得不远处的石头骨碌碌滚下去,她掀开海带般又重又腥的头发,飞快分析着利弊。
最终陈半夏没有顺着山坡往下走,而是横向往上,提前预防和避免因为水流冲击而滚下山坡的小型泥石流,等待这场大雨停止。
可暴雨宛如叛逆的小孩,故意和陈半夏的期望逆着来,淅淅沥沥,甚至比先前还大。导致陈半夏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一边撩起掉下来的湿发一边找石头或树木刮掉脚底的泥巴。
幸运的是不多时,她看到个可容纳一人进去的溶洞,很隐秘,藏在看似平坦的树根底下。
要不是恰好登山杖没拿稳摔在地上,她弯腰去捡,也不可能发现这里还别有洞天。
那是一棵巨大的树木,约莫需要六七个成年男子才能抱住树干。
挂在树干上的藤蔓密密麻麻,铺满了这片陆地,还把下面的岩石也盖住了,遮得密不透风,以至于路过的人也很难发现它底下坚韧的根茎穿过了粗粝的岩石,生生在里面挤出了可以容人的洞穴。
陈半夏把背包用藤蔓盖住,做了个简易的遮雨棚,然后拿着登山杖往前面探路,幸好没有蛇之类的动物藏匿在里面,她松了口气,接着往前爬进去。
里面的空间不是很大,但是很干燥,刚好可以将她整个人塞进去还空出来一个转身的余地。
陈半夏看了看手表,表盘依然停留在七点整,她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环顾四周。
洞穴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天空挤满了喝饱水棉絮般的云层,加上山林密密的那层绿网,压根儿透不进半点光。
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触碰到四周木质纤维的根茎。
陈半夏凝视良久,应该没有隐藏的昆虫鼠蚁,她渐渐放下心。
正当她判断没有危险,打算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声极其轻微的呼吸,瞬间汗毛倒竖。
很难形容那样的呼吸声,就好像一个人从生下来那刻就忍住不呼吸,然后此刻突然憋不住轻轻呼出来一丝。
陈半夏后背发凉,浑身的血液都冷得结成冰碴,堵塞在血管里。
她僵直脖子不敢动,在漆黑一片的环境里,除了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她听到自己刻意放轻的呼吸声,以及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
鼻尖闻到熟悉的土腥味,身后是粗糙得磨人的树根,衣服上沾满泥巴。
在暗藏危险的洞穴里,她快要把自己的胃酸吐出来了。
落在地上的手指尖猛地触到团柔软的液体或者胶质,是的,她已经没办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
那份诡异的触感像是章鱼的触角,又像是老人松弛的皮肤,包裹着无法辨别的成分,柔中带硬,表面似乎还裹着一层湿滑的黏液。
她触电般立即把手缩了回来,洞穴里面传来微不可闻的摩挲声,接着四周再次恢复沉寂。
她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再次伸出手去碰,却只摸到了湿漉漉的痕迹,先前出现的物体宛若是她的一场幻觉。
陈半夏不敢再转过身,把一双长腿蜷缩起来,侧坐着,一半脸颊在洞穴里的稠郁阴影中,一半脸颊在洞穴外的暗淡光明中,头顶那根神经高度紧绷。
此时的雨水已经慢慢掩盖住最下面落叶,断裂的树叶横截面像是蜘蛛结出的网。
陈半夏看到排列的蚂蚁和叫不出名字的虫类慌乱地躲雨。
她闻到自己身上浓烈的腥味。
肮脏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