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着襦裙,身形窈窕的豆蔻少女推开了门。
见她醒了,少女清秀的脸上浮现喜意:“桑榆姐姐,你醒了。”
桑榆?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桑榆?
越浅语内心惊涛骇浪,面上却不露分毫,点了下头,不动声色道:“是。”
她记得师父说过,民间有借尸还魂的传说。当时她不过以为是师父随口说来糊弄她的,现在看来,恐怕真有其事。
少女伸手探了探她额上的温度,柳眉微蹙,担心道:“热度还未退,你好好休息。管太医也是,你不过是为太子煎药时眯了会,毕竟是亲侄女,怎么能对你下如此狠手。”
太子?药?侄女?
之奕生病了?
不对啊,之奕身体强健安康,而且记忆中,并未有疾。
越浅语敏感地抓住信息,试探道:“叔叔也是为了我好,毕竟以太子殿下的身份,熬药不是小事。”
她眼下对自己所处的情势一无所知,只能套少女的话,这也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法。
少女胸无城府,叹了一口气道:“虽说管太医是专门负责为太子殿下诊疾的御医,但也不必这么苛责你。”
越浅语闻言,心中一阵激动,既是为之奕诊疾的御医,便可近水楼台,见到之奕。
但顷刻之间,她冷静下来,浑身冰凉。
自从沈之奕成为太子之后,她作为谋士深居简出,少有人知道她的行迹。她的师门、出身,朝中更是无人知晓。
只有沈之奕,她会将一切告知,包括每次出门办事的行程。
她接到师父来信那天,匆匆写了纸条,让信鸽送给沈之奕,便骑马上路了。
也就是说,除了沈之奕,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会回去找师父。
她骑术不精,若有骑术精湛者日夜兼程,完全有可能在她之前抵达竹舍。
究竟是谁对她和师父下的手?册子中记录的又是谁的罪行?
与太子党相对的大皇子党?她在朝中的宿敌丞相?亦或是唯一知道她行踪的沈之奕?
她不愿怀疑自己一手培养长大的少年郎,可理智告诉她,真相未明之时,应该怀疑所有人。
“桑榆姐姐,”少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无事。”越浅语摇摇头,让少女撑起屋里的支摘窗。
肃肃柳絮,菲菲红素,如烟似雾,是暮春。
越浅语心中一动,她身亡时,是深秋,眼下却是暮春,难道不仅是身体变了,时间也变了?
她深深地凝望着窗外的景象,闭眼再睁开时,一双眸子透亮清澈,蕴着宁折不弯的光。
既然上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定要查出杀害她和师父的凶手,将那册子上记着的大逆罪人绳之以法,报仇雪恨!
首要之事,便是接近之奕,确认他与杀害师父和自己的凶手无关。
……
半月后,桑榆的伤势已然痊愈,在这段时间,她对现今的情况已了然于胸。
眼下是永和二十四年,距她离世,已有五年。
桑榆年芳十八,其父也是御医,父母早亡,被亲叔叔管悟收养,作为医女在太医院供职。那日的少女名唤薄绿,和她关系亲厚,也是医女。
而奇妙的是,桑榆生了一张芙蓉面,一双杏子眼,琼鼻柳眉,樱桃小嘴,与她前世的长相竟有七分相似。
作为天家御医,为王公贵族把脉问诊,兹事体大,要万分小心,不然出了纰漏,轻则丢官,重则杀头。
是以半月内,她遍览医书,又查了以往所录的脉案,惊觉明明是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却如多年好友般烂熟于心。
她才真真正正地确认,她继承了桑榆一身医术。
“桑榆,随我出诊,快!”管悟着石青色袍服,大声嚷道。
“是。”桑榆应道,手脚利落提着药箱便上了马车。
“叔叔,是哪位贵人有疾?”
半月以来,她对桑榆的身份适应得很好,谁也没有发觉这具身体下的灵魂已换了一人。
管悟年约五十,脾气暴躁古怪,对研究医术有种莫名的执着,若有误,非打即骂。
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桑榆,没好气道:“为太子殿下请平安脉。”
桑榆心中一动,垂眸暗自思索。
可以见到之奕了吗?不知道他如今,是何模样。
再一次来到东宫,一切熟悉得一如往昔。
两侧朱墙青白石底座,覆以金色琉璃瓦,饰以龙凤图样的彩画,红线连绵蜿蜒,气势磅礴,雄伟壮丽,却毫无生机,仿佛没有尽头的牢笼。
随宫婢一起穿过抄手游廊,走进太子寝宫,此间意趣清雅,古朴大方,雕龙屏风,紫檀矮几,熏香袅袅。
一玄衣之人姿态沉静地坐在窗下的坐榻上。
东齐火德尚红,天潢贵胄均以红为尊,独独太子殿下偏好一袭玄裳,青玉缎带,似昆山美玉,清风明月,雅致出尘。
桑榆跟在管悟身后,借着管悟身躯的遮挡悄悄看他,心中又酸又涩,百感交集。
越浅语死的时候十八岁,之奕十五岁。
如今桑榆还是十八岁,之奕二十岁了。
他长大了,高了,也瘦了,昔日缊袍敝衣、瘦弱粗鄙的少年,也成长为独当一面、气度超然的储君殿下了。
她一手养大的之奕啊,求你,凶手可以是任何人,千万不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