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金夫人就派人送钱康上学,金忠陪着钱康坐在马车上。钱康百无聊赖地将车帘掀开,忽然眼前一亮,扯扯金忠:“嗨,快看那是不是杨健?”
金忠弯腰过去,将头跟钱康挤在一处:“是他。”
钱康眯着眼睛凝望着杨康,忽然嗤笑出声:“有钱读书,没钱买衣服。”
金忠收回视线支起身子,转身坐在钱康旁边,说道:“你当所有人都跟咱们一样,读书只是消遣?好些人饿着肚子也要读书,苦得很。”
杨健端着一个簸箩,正跟身边人说着话,忽然感到有人盯着他,那视线让他十分不舒服。他抬起头,寻着感觉转身,跟钱康的视线撞在一处。
钱康见杨健回看她,咧着嘴笑笑,伸直胳膊冲他挥手打招呼。
杨健眉头微皱,似是不耐烦地转回去。
钱康捅捅杨健:“哈,你看到了吗?他不爱搭理我。”
“不爱搭理你的人多了,我也不爱搭理你。”
钱康凑到金忠脸前,眯着眼上上下下扫视他的脸。
金忠头往另一侧偏去,蹙眉骂道:“滚一边去。”
钱康还待调笑他几句,马车停了,小厮的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公子,夫子堂到了。”
钱康将车帘掀开一道缝,只见夫子们都站在大门口跟将军府的管家说话,神情看上去就像是在向管家赔不是,唯唯诺诺的样子。
金忠也将头挤过去,往外看了一眼,斜睨着钱康:“这下你满意了吧?”
钱康举起胳膊搂住金忠的肩膀,哥俩好地拍了拍,说道:“还是得跟着我金哥混。”
金忠进了学堂,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宋慎言和刘高程。宋慎言老爹是武林盟主,家里重武不重文,虽然也上学堂识字,但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江湖上稍有个响动,就不见他人影了。金忠也没指望能在学堂见着宋慎言。
“钱康!”刘高程坐在课桌后,小声喊道。
钱康蹬蹬蹬几步跑过去,挨着刘高程坐下。
刘高程眼睛快速瞟了眼窗外,压着声音说道:“你小子可以呀,将军府的管家早早就来找夫子了,夫子们排队在外面被训了半个时辰。刚才门房说将军府的马车到了,才算完。”
“啧”钱康颇为可惜地说道:“来早了。”
“咳”刘高程用咳嗽声掩盖钱康的声音,左右看了看,只见其余同窗还是一副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背课文的姿态,心下一松,小声说道:“你可拉倒吧,别咋呼。我可跟你说,你爹就在这里堵你呢,比将军府管家来得还早。那管家一来,你爹就回避了,这会儿指不定在哪看你呢。”
钱康心中一紧,赶紧翻出书,摇头晃脑跟学子同频诵读。刘高程看看他,没再多说什么,也跟着摇头晃脑诵读课文。
钱老爷拿着戒尺,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走。管家训夫子们的话,一句不落都进了他的耳朵。他心中那个恼啊,担心夫子们从此就不敢管钱康了,就放任她这根朽木朽下去。想道歉,又怕将军夫人觉得是在打她的脸。要是钱康真是个小子,攀上将军府肯定比读书考功名来得实际。但是这是个假小子呀,圣元国规定女子不得入仕,考秀才还能混过去,再往上考就要脱衣验身了。钱老爷也只打算让钱康考个秀才,一来说出去好听,二来见了官大人不用下跪。那些亲戚要动什么歪脑筋,也能有所顾忌。
得了将军夫人的青睐,跟将军家独子玩到一处,看起来是让人羡慕,但是眼瞅着钱康身子就要发育,这样密切的接触,保不齐就会被看出什么破绽。
钱老爷愁得直叹气。
钱康装模作样地背书,闭着眼睛眯出一条缝,借着摇头晃脑的档口关注着夫子们的动向。
教学的夫子走进来,轻拍了下钱康的肩膀,小声说道:“去孔屋。”
钱康睁大眼睛看向夫子,她在犹豫,她猜测她爹就在孔屋等着她。挣扎着不想去,只听旁边的刘高程小声劝道:“你快去吧,你爹要是等急了,直接在这里揍你,咱们兄弟立的威可就没了。”
钱康利落地起身往外走。孔屋里供奉着孔子,每逢初一十五,全部师生都得过来给孔圣人上香。钱康把这学堂害遍了,就独独没敢在孔屋里放肆过。
钱康刚进孔屋,噗通一声就朝着她爹跪下了。没办法了,她爹眼神太凶狠,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似的。钱康一看她爹的眼神,腿肚子就哆嗦,下意识就想跪。
钱老爷还未开口,就见钱康端端正正地跪好了。一时间当着众多夫子的面,也不好发作。但见钱康低着头也不吭声的样子,心中的火又往旺烧了几分。
“为父送你来读书识字学圣人礼,你学的是什么?是谁教你欺负同窗,作弄夫子!”
是我自学的,爹。钱康在心中作答。
‘啪’一声惊响,戒尺狠狠落在钱康后背。钱康身子猛地一颤,头压得更低,死死咬住下唇。
又狠狠落下一尺,钱老爷大声吼道:“都学什么了,给我背!”
钱康的声音小声响起:“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钱老爷没读过书,只听得背诵没有磕绊,但却不知钱康背的是什么。他不确定地望向夫子,只见夫子朝他点头,示意钱康背诵得不错。他心下一松,语气也好了几分。
“这些话的意思都清楚吗?”
钱康的视线落在她爹的鞋上,见她爹走远了一些,知道算是过关了:“夫子还未讲。”
“向孔圣人和夫子们磕头,磕完滚回去继续学!”
钱康麻溜地朝着圣人和夫子们挨个磕头,磕完一溜烟跑了。
她爹从小教训她,就是连打带骂,到最后用磕头收尾。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钱康,听见她爹让她磕头,一点羞愧感都没有,磕头的命令听在她耳朵里,就是刑满释放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