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隐隐,只有一弯残月悬在朦胧的蓝紫色之中。
县衙的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辆小马车先被车夫驭着慢慢走了出来。
温柔和苏煜牵着马等马车出来后翻身上马,一抖缰绳,跟了上去。
再之后,门又悄然关上。
苏煜回头,那黑漆的木门阴沉沉地立在那里。
再没有人出来了。
“你说,有多少人和我们走了?”温柔晃着手中马鞭,漫不经心地问着苏煜。
她心中清楚,这两辆马车都太小,又要装上行李,最多不过再带上四五个人。
“五个人,有两个同江姑娘一起,郦姑娘三个坐在后面那辆。”苏煜用马鞭指了指后面那辆马车。
温柔咬了咬嘴:“你说,她们为什么不愿意走啊?”
“她们想活下去,为什么要走?”苏煜却不懂温柔这一路的纠结:“我们救下来的那一批女子,大部分都不通武艺,为什么要跟着江姑娘走?就算走了,又能干什么呢?江姑娘又不缺人伺,她们大多却只能做这份工作。”
当一个人寻求如何活下去时,姿态无疑是狼狈的。
在江珠娘面前狼狈和在乡镇上狼狈有什么差别呢?
“那郦姑娘为什么会说若是有骨气……”温柔说到一半,自己先停住了话头。
是了,那是郦长瑶,她虽然功夫粗陋,但好歹会一些功夫。
身负血海深仇待报,又冷静洞悉世事发展。
她也是要活下去,但和这些女子的活下去又不同了。
温柔皱着脸看苏煜:“我们这算又被骗了吗?”
“郦姑娘没有骗我们,她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但究竟这个推测她本人怎么看待,又是另一回事了。”苏煜也是第一次遇到在规则中擦边试探的交易对象,关键的是,郦长瑶还成功了。
“苏煜,山下的人真的好复杂啊……”温柔苦恼万分。
“也可能是我们遇到的人比较麻烦?”苏煜捋了捋耳边碎发,将它挽回耳后。
“我们接下来不会遇到更麻烦的人吧?”温柔忍不住挠了挠头发,耳边鬓角发丝乱了一点。
苏煜远眺,只见林间风动,乌云盖天,山雨欲来。
这一场雨先下在了江宁府。
有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牵着一匹灰花瘦马等在破败了的寺庙庙檐下,静静看着雨丝飘进面前生了青苔的石缸。
斗笠之下露出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比此刻涟漪阵阵的水缸更清透。
“老花啊,你说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呢?”他出声,竟然是个年轻男子。
被称作“老花”的灰花马自然是没法回答他,它慢悠悠地扫了扫尾巴。
“你说师父让我们把信送给江大侠,也不知道江大侠是个什么样的人。”年轻男子慢慢靠在老花身上,他斜倒时露出身后一柄造型奇怪的武器,用麻布裹住,看不清楚。
“我走了这么久,都快到江宁府了,怎么也没听到有人传说江英和江大侠的事迹呢?”他疑惑不解地挠了挠脸。
雨丝绵绵,吹入珠帘,搅乱了屋里甜媚的香气。
江宁府最热闹的消金窟——云和楼,刚有俏丽的女子点上红烛,盈盈一抹光落在靠在栏杆上喝酒的白衣男子脸上,映在他拿着酒杯的手上。
玉人玉指。
女子忍不住多瞧了一眼,白衣男子回头,却是一双纤薄红唇轻轻一笑。
久见风月的女子愣在原地,片刻后猛然惊醒,羞红了脸退了出去。
他不以为意,只是慢慢用灵活的手指转着小巧的酒杯。
竟只有酒杯才是白玉所雕。
一只信鸽趁着月色飞入房中,他饶有兴趣地解开上面携带的纸条:“已回,有温柔苏煜相助。”
男子一愣。
他转身将手中纸条丢入香炉,静静看着纸条被焚烧殆尽,连灰烬也同香灰混作一团。
烛火轻动,一如他心。
雨幕熄不灭江上繁华灯火。
一艘中号座船悄无声息地随着往来商船进了江宁府。
到了港口,船队四散,它驶进了一家小船坞,座船停稳后,才有人陆续下船,行走间,如履平地,可见下盘极稳。
其间却有侍女扶着一位娇美女子下了船。
她身姿灵动,虽没有功夫在身却轻盈又柔韧,行动间,腰间环佩相撞相切,如音律婉转。
一缕乌发从耳边垂下,越发衬得她肤如羊脂,唇如红蕊。
她落地,抬眼,一双眼儿如深潭明星,透润明亮:“都打点好了?”
船坞候着的中年男子上前:“大小姐放心,都收拾好了,明天这船就是运着瓷器蜜饯来江南兜售又收购布匹粮食回京城的行商人家田家先到的家眷的船。”
男子身形瘦小,一把山羊胡子,双眼精光一闪,显然武功不低。
“古叔是堂里老人了,你办事我放心。”女子点头:“山雨欲来,让大家都惊醒着些,给我把山安堂盯死了。”
“是。”古叔应道:“江家人的府邸、老宅和几个堂口都有人时时盯着,就算是飞出了个虫子,都得看清楚去了哪儿。”
女子挽起耳边垂发:“古叔是江家的老朋友,也麻烦您老这几日也多去走走。”
“大小姐是觉得江英卓生了二心?”古叔忍不住想去看女子神情,却只能看到她温和的笑
“总得亲自看看才能知道谁在他身上下功夫,毕竟,六分半堂待他可不算薄啊。”女子的声音轻飘飘。
古叔看不出她深浅,重新低下头:“大小姐,住宿已经安排好了,是一处两进的小院,这几日只能委屈您了。”
“商贾买个两进院子落脚,正正合适。”女子轻轻摆了摆手,又是一番潇潇风姿:“领我先过去,这几日安排,还需同古叔你商谈一番。”
林叶茂密,雨声渐悄。
温柔正将自己的马拴在树上,翠荷和另一个脸生的小姑娘正打着火把照亮了这方寸之地,车夫们抱着石板隔开湿润的泥土,砌成一个简陋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