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初感到讶异。下一刻躺在床上的少年轻轻垂眼,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我们家被仇人灭门,阿爹和阿娘都死了,只剩下我自己。他们便把我关起来,对我又打又骂,用各种刑罚折磨我。我好不容易跑出来,又误打误撞惹怒了泾州城的恶霸......如果不是你救我,我现在已经死了。”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柳元初眨眼睛:“九州很大......”
任云生的手却无声抓住她的衣袖,没有再说话,只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他像一只脆弱的脊兽,仿佛只要柳元初说不,就会因此而被荆棘困住,再也不见日光。
那一瞬间,柳元初心软了。她自己也曾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被他人主宰命运。若非师尊柳子濯一剑将她救下,今时今日,她是否有命存活都不一定。
于是她答应那少年,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既有我在一日,我便会护着你,不会叫旁人伤你半分。”
只她不曾想过,这少年其实欺骗了她。他所招惹的并非只是简单的泾州恶霸,而是在泾州盘踞千年,被称为泾州之主的云家。
云家实力雄厚,盘根错节,满城搜捕一个重伤濒死的少年,何其容易。很快便有云家之人找上门来,要柳元初交出她所捡到的这个少年。
柳元初自然不肯交。
她已经许下诺言,君子一诺值千金,怎可对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反悔?
所以她与泾州云家立下赌约,用不眠不休整整三日的时间,带着任云生逃出这片土地——云家许诺,若三日内他们能够离开泾州,便放过任云生,不再追究。
那怕许多年后,柳元初仍会想,当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勇气,让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敢于同整个泾州云家对峙相争,又是怎样的一种执着,驱使着她非要保下任云生?
他们分明只是萍水相逢。
她救他,是柔善是仁义,可为了他险些搭上自己性命……值得吗?
柳元初垂眸看着眼前的火焰。
明蓝色的火焰灼灼燃烧,倒映出头顶万千星子闪烁。就是这颜色,带来天倾地垂,星辰碎裂,带来太微学院无可挽回的毁灭。
“收回去,任云生。”柳元初摇头,“星辰大阵笼罩整个太微星谷,你若毁了它,整个太微都会覆灭。”
这句话却像是点燃了任云生的情绪,男人眼中的神色一时莫测。
“柳元初,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太微星谷吗?”
“因为什么?因为楚湘然?就因为守着太微是她的命,所以她死了,你就要在这太微星辰下面守一辈子?”提到这个名字,任云生的情绪陡然激烈起来,他的音调拔高:“你欠她多少?”
柳元初说:“我欠她一条命。”
“屁!”
任云生暴怒。从容温和的表象在他身上崩塌,深藏在其中的暴戾偏执显露出来,“她根本不是因为你而死!当初是她自己要去连州,是她自己非要去救那些人,就算你欠她——”
任云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柳元初眼中的颤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粲然又惨淡:“你因为她的死而愧疚。因为师伯,因为师祖,因为太师祖,因为整个太微学院。”
“师父,你心里怎么装着这么多人?”
柳元初闭上眼睛,感到天地晕眩。
任云生却不肯放过她。男人一步踏上台阶,抓住她的手,恶狠狠的说:“你心里装着这么多人,你怜悯天地众生,太微星辰阵法护佑下的一草一木。”
“师父,你睁开眼。”任云生森森的说,“我要让你看到,你替她守的太微,究竟是怎样被星宿天火,一寸一寸燃烧殆尽的。”
手腕上的剧痛使柳元初将要没入黑暗的意识清醒。她睁开眼睛,茫然的看到满目明蓝色火焰。
太微星辰大阵笼罩太微学院的每一处角落,它是依托星辰力量构建的阵法,遇天火即燃。只要这星辰的力量没有燃尽,火焰便永不会消失。
她张嘴,片刻后,哑声道:“你执意如此,那便烧吧。”
“你说......什么?”任云生愣住。
他错愕抬头,看见庭前的火焰疯涨,庞大的星辰力量向这一处汇集,包括柳元初身后的易微堂,都在一瞬间剧烈燃烧起来。
一点小小的火星燎上柳元初裙角,转瞬之间暴涨,将她整个人吞没。
化作飞灰,如烟云消散。
明蓝色火焰倒映在任云生眼中,他不可置信地喊出声来:“柳元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