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宇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感到头上很疼,仿佛有什么地方被开了一刀,身上也是钻心的疼,很快浑身上下的疼都传了过来,背上疼,腿上也疼,他尝试着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怎么了,却发现自己的努力似乎有些徒劳无助。
“孩子,先别睁开,你眼睛迷了沙子了,已经清理了,但是有点发炎,这几天都要先休息一下。”
凌寒宇开始扭动挣扎的动作引起了旁边的看护的注意,他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小姐姐的声音。
他还是感到浑身上下都疼,这种感觉占据了他全部的脑子,他努力在回想之前他在做什么,一刹那间,所有的记忆冲破痛感的阻挠,他想起来了。
“我要去找我爸爸,我妈妈还有我妹妹,他们都还在家里,我要去救他们,”他手在半空中挥舞着,想要找到一个支力点,把自己撑起来,旁边的看护姐姐看他快要从临时行军床上摔下来了,赶紧伸出手搀住了他。
“别动,你别动,你现在这个样子,救不了人的,”说是搀扶住,其实更像是把他按在了床上,“你头上受了伤,背上也有伤,腿也被砸中了,骨裂了,才固定住,不能乱动的。”
凌寒宇还在挣扎着,他满心叫嚣的都是他的亲人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又怎么可能安心地躺在这里呢?
“姐姐,你让我去吧,我要去找他们,他们都还在家里,我看到房子都塌了,我家会不会也塌了……”他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凌寒宇几乎是在尖叫了。
“不要哭,不要哭,小弟弟,不要哭呀,你这样,你的眼睛会发炎的,”小姐姐抓住了他的胳膊,摇了摇他却又不敢太用力怕碰到伤口,努力稳定住他,“你别哭了,不然还要重新换绷带,现在真的没绷带了,眼睛发炎了医生也要过来,医生已经没日没夜地奋斗了24小时了。”
凌寒宇看不到这小姐姐,但是可以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和沙哑,有些心疼但是更多的是无奈。
他知道现在肯定一切资源都非常紧张,人力也是非常疲累,他受了伤,看不到,走不了路,想去找自己的亲人也是有心无力,凌寒宇镇定了下来。
他抓住了看护姐姐的手,“姐姐,姐姐,我不哭了,你,你帮帮我,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看护小姐姐打断了,“不能,小弟弟,我们现在都有非常明确的分工,每个人就是要守住一块阵地,这里就是我的阵地。”
他握住小姐姐的手微微颤抖。
大约是这番话确实太伤人心了,小姐姐于心不忍,还是接着说道,“你不要担心,其实现在各地的救援都已经进来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只要有生还的希望,国家肯定都会拼尽全力的。”
“说实话,现在就算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你们家的人几岁,长什么模样,我也没办法帮你找到的,现在这么乱,哪里有空余的医疗资源,人就被送到哪里去,现在是没办法查户口的,你首要做的,应该是赶紧把自己养好,这样,你才能够去找他们呀,是不是?”
她摸了摸凌寒宇的头,非常温柔又有耐心,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头部后面受伤的位置,“你的家人,肯定也会受到非常好的救护的,不用担心。”
凌寒宇能够感受到这个看护小姐姐正努力在安抚他,因为有更多的人在等着她,她在这里已经耗费了太多的时间。
他缓缓松开握着小姐姐的手,“姐姐,不好意思,我刚太激动了,谢谢你。”
看护小姐姐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知道这个小弟弟肯定很担心自己的家人,但是却也无能为力,在这里才一天,她就已经看过了太多的人间悲剧。
凌寒宇眼睛看不到,但是听力却愈发地敏感,他能够听到身边许多人痛苦的□□,还有低低的啜泣,听到许多看护小姐姐小哥哥在安慰人的声音……
只是这些声音都夹杂在了一起,他听不清楚每个人都在说什么,这些声音像交响乐一样混在他的耳朵旁,让他本来就头疼的头愈发痛起来。
他躺正在自己的那张行军场床上,尝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尽可能地屏蔽周围所有的声音,他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但是从他昨天昏过去前到的景象和现在这里哀嚎遍野的状况来看,这次的地震肯定非常严重,现在外面的情况肯定不容乐观。
但是他能做的,只有赶紧养好自己的身体,至少,眼睛要能够看得见,脚要能够走得动,不然,他现在出去,不仅无法救助到自己的家人,还可能给现场的救援添乱。
凌寒宇在这张行军床上躺了三天,周围的人一直都在换,很多人在哭,在叫,在哀嚎,他的身边每天都围绕着痛苦和绝望,但是他现在已经能对这些无动无衷了。
所有的医疗人员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接下来的几天,他再也没有碰到第一天那么温柔的看护姐姐。
从废墟中救助出来的伤者越来越多,医疗压力越来越大,医疗物资越来越紧缺,医护人员越来越疲倦,外头早应该进来的支援,却迟迟到不了。
北川遇到了一个救援上最大的难题——重要的交通要塞,被山体崩塌拦住了,外面的车进不来,里面的伤患也出不去。
北川真正成了孤军奋战的勇士。
凌寒宇在后来的三天里,能够得到的也只是医护人员简短的回答,眼睛因为关系到视力,即使是医疗物资很紧缺的时候,也都坚持每天换药,换新绷带。
但是身上的伤口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凌寒宇的后脑勺上,背上和腿上都有不小的伤口,尤其是背上的伤口,被一块超重的建材砸到,现在只要一扯到,还是会疼得撕心裂肺。
他一直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赶快养伤。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终于可以拆绷带了,一个看护哥哥慢慢地帮凌寒宇打开了,还叮嘱凌寒宇要慢些睁开眼睛,逐渐适应光线。
凌寒宇从有记忆开始,还从来没有看不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缓缓睁开眼睛,慢慢适应眼前的光线,一开始模模糊糊的,光都是一团一团的光晕。
后来慢慢清晰起来,他看到了他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