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姜琬没觉得能逃掉剩下的,凭吴氏这份狠意,完全可以把余下的记着,等请了郎中说她没事后继续。
疼痛让人有些意识不清,第四下的时候,姜琬的手已经死死地抓着条凳的边缘,指尖没有丝毫血色,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听到了几声惊呼,然后就是纪容川的声音,宛如一把清越的利剑划过长空,打破了维持在冷漠中的平衡。
“我说,这么一大家子人,欺负一个孤女,过分了吧!”
她觉得一定是幻觉,从前……从前她也有过,是一些黑漆漆的手、瘦到焦黄的面庞、空荡荡到烧心的胃。
但是第五下板子迟迟没有落下,反而是吴氏一连好几声“放肆”,跟着有人道:“不是奴婢不拦,奴婢也说了要通报一声才能进,可是纪小公子带着人直往里闯,说什么如果要打人,往他身上招呼就是了。奴婢怎敢啊!”
姜琬感觉到棠绣梨雪都扑到自己身边,一叠声地问“姑娘怎么样了”,姜琬慢慢抬起头,看到身边当真站了个人。
身量修长,狐裘披肩,长袍上压着一枚兰花白玉佩,脚穿金线绣竹的长靴,灿然生辉。
姜琬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真有钱。
很多年后,她又想起这件事,身上遭受的疼痛都渐渐遗忘,但是那一会儿脑海里响亮的“真有钱”,却被铭记得格外深刻。
“纪……纪小公子?”
纪容川低头看她一眼,唔,刚才云团一样的小姑娘眼下真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脸色惨白得没有血色,头发也被冷汗打湿,在鬓边拧了起来。
他皱皱眉说:“还是来晚了些。百舟,把你的外裳脱了……”
说到一半打住,想了想,终是将自己的披风褪下交给棠绣,示意她盖在姜琬身上。
姜诚德结结巴巴道:“纪小公子怎么,怎么突然造访?门口的小厮都死哪……都去哪了?怎么也不前来禀报一声?还有没有规矩了!”
然而守门的小厮进不得内宅,只有几个遥遥跪着磕头,大声道:“主君恕罪,小人也没有办法,小人拦不住!”
纪容川适时地接话,“确实不怪他们,我在门前打听姜琬姑娘的事儿,见他们神色各异就知道不大对劲,所以带着百舟就进来了,他们是想拦,但我说若有个三长两短,自有人与他们秋后算账,他们就不敢了。”
青州姜家的门楣比定北侯府还是低了太多,毕竟人家定北侯这个爵位不仅是世袭,还真真切切做着朝廷封的将军,身上有实打实的军功,岂是一个地方边缘小官够得上的。
姜诚德家里闯进人来,就好比衣服被人掀开露出肚皮,满是火气,可真不敢就此和纪容川翻脸,只能压了压嗓子,摆出一副长辈模样,“小公子一贯知礼节,怎么就能这样进来,内宅里皆是女眷,避让都来不及。”
“虽然都是女眷,但方才吴大娘子已经专门让姜大姑娘和姜二姑娘陪过我了,又不是没见过,何况现在旁边这么些人,不像方才一室之中……”
“放肆,太放肆了!”吴氏常见内宅手腕,又把姜诚德吃死,从来没经历过男人的无赖,眼见着纪容川每句话都要把姜璎往沟里带,她再兜不住情绪,抬手一指,“单凭你闯入他人内宅,我现在就可报官!竟然还在这里恬不知……”
“耻”字没出口,被姜诚德拦住,“好了,好了,小辈们不懂事,骂一骂得了……”
他既然能为了自己的面子不管姜琬,就也能为了不得罪定北侯府忍气吞声。
当然,在他这里,这不是忍气吞声,这是为了“家宅安宁”。
纪容川的目光冷下来,他是多骄傲的人,只要真寒了脸,周身气度不容侵犯,“吴大娘子让亲生女儿与我共处一室同饮一壶茶就可以,姜琬年纪尚小翻了个墙、一步也没多走就回来了便不可以。报官罢,咱们也好在父母官跟前讲清楚,姜家的规矩到底是什么样的。”
吴氏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重重跌在身后椅上。
姜诚德的脸已经白一阵红一阵,甚是好看,“纪小公子,说到底这是我们内宅的事……”
“但姜琬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说到这里,纪容川蹙了蹙眉,心里很有些别扭,但所谓救人要紧,便往下续,“……你们今日把她打死了,三四年后我来娶谁?所以虽然是姜家内宅之事,却也是我的事。”
姜诚德哪里会和人耍嘴皮子上的功夫,憋闷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道:“琬丫头今天犯错,原本也只是想罚一罚,没说要打死她,你看,这不就停手了嘛!”
纪容川道:“请郎中。”
姜诚德怔了怔,随手指了个婢女去办,口中说:“本就准备打发人去请的,我对我这个侄女儿,一直好得很,就当做亲生的一样。”
梨雪忍不住嘀咕,“如果真当做亲生的,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里还会把罪名往姑娘脑袋上扣实了……”
“你这小蹄子,有你说话的地方么?”吴氏终于缓了过来,忽地明白这姜家内宅说到底还是她的天下,若今日被一个纪容川唬住了,将来也不用抬头做人,“从来听说纪小公子纨绔,还当是外面误传,不曾想……”
“不用吴大娘子‘不曾想’,实则我就是个纨绔,我阿娘阿爹都这样骂我。”
吴氏双目都要瞪出来了,又是一顿噎气,才再度开了口,“好,好,你纨绔,纨绔得厉害,我问你,是不是你早已与姜琬暗通款曲,所以她挨了打你便闯宅子?!”
纪容川不傻,当然知道不能认,“巧合而已。”
“巧合?”吴氏抽丝剥茧,越说越有底气,“分明这姜琬翻墙就是为了和你私会,被人发现之时你落荒而逃,后来想着不妥便去而复返!否则我们一句没提,你怎知翻墙之事?”
纪容川一口咬死,“里面闹得沸反盈天,难道还指望外面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姜诚德在一旁捂着腮帮子“哎呦”了好几声,宛如牙疼,“你怕不是疯魔了?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情也是好胡乱揣测的?何况你拖定北侯府下水,又能有什么好处?”
吴氏说完,亦觉得自己疯魔。
可今天受的气承的辱是活到这么大岁数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她若全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