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得,这一个月。”
“尚可,那位身子虚弱,平日多是卧榻,不曾有什么古怪,也不曾与外来往。”
文七合袖顶礼,此间废殿外一处隐蔽,面前的嬷嬷仍旧是镰刀似的两眉,唇靨如花。
“那就好。”那嬷嬷突然伸手在她胸前抓了一把,撇嘴:“倒是货真价实。”
文七:“……”
那嬷嬷又拿了个布袋扔给她:“累你啃了一个月馊馍,这是补偿。”
几个暄软白胖的大馒头。
其实她这个月喝了十五碗粥……文七默默将布袋收紧。
见她小心翼翼,那嬷嬷两眉一挑,骤然拿起腔调:“到底没见过世面,我也年轻过,这个年纪装得再沉稳,也不易管住腔子里那颗心,让你“好好”伺候里头,别真把自己伺候进去。”作势抚了抚发鬓:“记着这几句,宁做青云端上无欲无求的玉帝,也别耐不得寂寞下凡,落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文七抱着布袋回了废殿,破旧的布鞋踩得枯枝作响,怀里面香扑鼻,勾得馋虫隐隐作动。
这可是大白馒头啊。
她伸手欲取,却有一物先于落在雪白的馒头上,是一枚秋叶。
随后便是更多的秋叶,一坨绿色鬼面混在这些叶子中狠狠摔落,吐露猩红长舌,与她贴鼻相对!
文七大骇,布袋脱手,顺势飞了出去,不巧掉入湖中!
雪白的馒头四散漂浮水面,好似一盏盏游灯。
绿色鬼面往侧边一歪,仍旧是个嘻嘻笑的模样,细看不过是宽大树叶裁成的假面,底下的两丸琥珀动了动。
文七:“……”萧鸾!!
她一把揭开面具,果然是那张熟悉的少年脸,几缕发丝贴在眉眼边,朱唇一弯,笑如初阳:“如何?我自制的。”
如何?如何?如何……你姥姥!
当文七回过神,那罪魁祸首已被她推入水中!好不容易得来的馒头!她简直气懵了,抓住他湿漉漉的发,往水里狠按几下!
耳边响起男子的呛咳声,连带墙边翠柳飒飒鸣个不停,方才住手,好好的食物平白被河伯收了去,饥饿让她想起掖庭那些时日。
……狗屁倒灶!
文七是个记仇的人,心眼子很小。
等到宵禁时分,万籁俱寂,外头除了长街宫灯的微弱光线,已是一点火星子都不着了。然而还有一个地方亮着灯,因为这地方根本没人管。
萧鸾从床上坐起,入秋的夜,一衾薄被里不过那一点子热气,他叹了一息,还是把被子掀开,顶着寒意下床,将亮着的灯熄灭了。
未等他爬回床上,房间里骤然又亮起。
文七也顶着寒意回到自己的床铺,准备睡觉。
刚暗将明,萧鸾看着她,目光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再次去把那灯熄了。
文七果断再爬起,点上。
两人你来我往,彼此不发一语,却实实在在地较着劲,直到最后,四目相瞪,谁也不肯让。
萧鸾笑道:“好大的犟性。”
文七亦冷笑:“奴婢属牛,旁的没有,就是犟性大。”
他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余音莫名回甘,她只顾提防手底灯芯,眼珠子粘在烛台上,不觉鬓角一阵热意,抬眸一看,精致的五官已近在咫尺。
文七:“……”
“啪”的一声,这是她第二次打他耳光。
白皙皮肤微微泛粉,留下鲜红指印,他将打偏的头收回,四目相对,少女的眼睛像黑曜石,硬得发亮,他浸眉一笑:“你很紧张?”
她的眼睫根根分明,除去那道狰狞的疤,也当是个难得的漂亮姑娘,只是乏了天真,性子如老树,又极为记仇,那帮人到底下了心思,知道送这么个刺头过来。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哼,和她径自躺回的身影。
萧鸾一双美目眨了眨,方才一番对峙,令他单薄的身子有些回暖,他最后将灯火吹熄了——睡觉。
谁知刚躺回床上,屋子里又亮了。
“……”
文七:睡觉!
废殿里的日子逝者如斯,因为无聊,一天可做几天,镰刀眉嬷嬷仍旧每月来一次,规律堪比月事,可惜,那颗烫手山芋每天除了躺平就是发呆,哦,他偶尔也去湖里做做自由落体运动,就像文七初见时那样,反正淹不死。
文七每月干巴巴地做汇报,连带那嬷嬷也听得无聊了,不耐烦道:“日后要都是这种,就不必说了。”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人家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哪有恁多事可做。
她每次见过那嬷嬷回来,总能在任何地方碰见萧鸾,他总是问:“你去哪儿了?”
“解手。”文七总这么答。
后面那一个月,来找她的换了人,一个新的寺人。
那嬷嬷突然消失了,做她们这种暗子的,心里多少有点准备,不是偷偷地被对方杀,就是被自己人杀,文七倒无太大触动,对她而言什么都没变。
入冬后,萧鸾喜欢上了晒太阳,废殿里有一棵老樟树,树干歪斜延伸,他有时候躺在树下打盹,日头斑驳打在他的袍子上,底下空荡荡的,袍子大出了一大截。
文七低头看了看自己细瘦的手腕,除了第一次被他偷袭成功,后面每一次,她用了狠劲,总能抢先得手,把粥送进自己胃袋。
谁让他是天之骄子堕凡尘,骨子里还有不能割舍的骄傲,她在掖庭那种地方摸爬滚打六年,与狗抢食的事都干过,何况一碗薄粥。
那位天之骄子矮下身,背影忙碌,一片树叶从眼前飞过,被他长指截住。
“要不要来帮忙?有奖赏的那种。”
文七:“……不来。”
萧鸾也不恼,反正也没指望她,他一个人将地上的落叶堆成堆,从身后拿出两个黄澄澄的物体——竟然是两个橘子。
他利索地用火石点火,扇烟,灭火,再将橘子埋进落叶堆,问她:“烤橘子,吃过没有?”
文七盯着他的动作,释出一声讥嘲:“堂堂太子,竟然还会弄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