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远起身接过木盒,吩咐小厮取来一把匕首。
被风霜洗礼过的苍老手掌拿起匕首,小心翼翼地一手扶着木盒,一手用刀刃沿着盒子边缘轻轻划开,只见他用力一撬,一张精美的红纸放在其中,上面写着“通婚书”三个大字。
秦明远拿起那张红纸,笑得更是满面红光,他高高举起向着周围的人展示了一番,连坐在一旁的郑氏都拿起绢帕捂着嘴角,弯着秋水般的眼眸喜上眉梢。
秦书亦不明所以,内心不知发生了什么,父亲和嫂嫂这是怎么了?乐成那个样子?不就一张纸吗……
而后,只见秦明远站在中央,清了清嗓子,竟读起了纸上的内容。
秦书亦这才明白,这、这是张结婚证啊……
怎么,这大周都是先领证后办婚礼的吗?
她转头看向商潇,发现这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秦书亦一愣,迅速将头又转了方向。目光交叠的刹那,一股热意顺着胸腔爬上了脸颊延伸至耳后,她感到莫名的烦躁,抬手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待秦明远朗读完,又吩咐小厮取来了一个形状同刚刚无异的木盒,只见商潇起身,那青色的衣袍随着动作浮动,正堂迎面吹来的微风卷动着鬓间的发丝,露出了精致的下颚线,优美的弧度衬着秀挺的鼻梁,显得少年风度翩翩、如玉般雅致,他匆忙赶至秦明远身前,弯腰作揖,并双手接过了木盒。
秦书亦猜,这定是商潇的那份“结婚证书”。
待商潇打开盒子时,她微微起身瞄了一眼那纸上的字—“答婚书”。
她果然没猜错,却见商潇忽地向着秦明远又作了一个长揖,劲瘦的背脊弯成了九十度,高马尾顺着肩膀划至了侧颊,他虔诚地许诺:“小胥在此谢过岳丈大人对小胥的信任,还请岳丈大人放心,今后小胥定一心一意对待阿亦,不纳妾,无外室,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好好好!”秦明远赶忙上前扶起商潇,颇为欣慰地拍了拍商潇的肩膀,“阿亦今后就交给你了。”
秦书亦在一旁有些被惊掉了下巴,这男人也太拼了吧?不就是为了让长辈们心安做做样子,何必演得如此夸张,搞得像真事似的,亏他敢说出口。待婚后相中了哪家小娘子看他还怎么光明正大地弄进府来……
秦书亦“啧”了一下,想要起身离席,却被秦明远喊住了:“阿亦先等等,玉汵估计快从账房赶回来了,玉珩差不多也快下职了,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庆祝一番!”
秦书亦没想到她的老父亲还安排了这么一出,瞬间感觉灵魂被抽出了躯体。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啊,又是会见绣娘,又是研究嫁妆,突然被这男人带着彩礼提亲不说,还要摆家宴。
秦书亦内心如疾风水啸般狂涌,面上却唯唯诺诺不敢顶撞父亲的盛情,小声嘀咕着:“可一天霍霍啊,回个家怎么比办案子还累。”
这句被一旁的郑月佳听到竟是捂嘴偷笑起来,她歪头看了眼秦书亦,在她耳旁小声安慰道:“没办法呀,谁让平日里都抓不到阿亦你人,你看连靖王殿下都趁着今日上门送彩礼呢。”
秦书亦心力倍感交瘁,她被郑月佳托到房间里换了身女装,淡青色的高腰缎裙,肩上搭着同色系的靛色帔巾,男子的发髻被松散开,墨发半披,发顶钗了一支桃花玉簪,唇上被郑月佳强行点了一抹朱红。
彼时,少女清丽如山高流水般的容貌映在镜中,尤其那一抹红点缀在唇角,好似无暇的天空中多出一轮红日,明明耀眼到让人难以直视却又引得人止不住地想要观望。
宴席摆在了后院湖中的一方凉亭上,亭内徐徐微风从湖面轻轻拂来,刚好吹散了夏季带来的炎热之气。待郑月佳拉着秦书亦走来,秦玉珩和秦玉汵已经落座。
秦玉珩同商潇分别坐在了老国公的左右两侧,商潇另一旁的空位则留给了秦书亦。
秦书亦用手向前抚了一把缎裙随后坐下,左手边坐着二哥秦玉汵。
秦玉汵身着玉脂色孔雀怀素云纱袍,饶有兴味地看了眼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妹妹,挑了一下眉:“上次看你换回女装好像还是去年参加长公主的赏花宴吧?”
秦书亦:“嗯?”
“唉,果然哥哥哪有心上人重要呢。”说罢,秦玉汵端起面前的酒盏轻抿了一口。
秦书亦心道,你这是又闹哪门子幺蛾子?
秦明远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兄妹俩斗嘴,像是自动过滤了一般没甚在意,举起酒盏向着众人道:“今天是个好日子,阿亦终于寻得良缘,我也终于对湛英有了交代。”
说着,那尽是细纹的眼角竟蔓延出一闪微亮的泪花,众人皆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秦玉珩倒是颇为开怀,他抬起酒盏看向商潇,俊朗的面容上尽显欣慰:“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怀澈竟成为了我妹夫。”
商潇更是长臂一挥,潇洒地举酒与其相碰,声线如少年般清冷悦耳又夹带着少许低音:“还记得当年与阿珩一同在崇文馆读书时的情景,如今竟与阿珩成为了一家人。”
随着清脆的碰杯声,二人皆是仰头一饮而尽。
秦书亦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闷头吃菜,看着眼前那盘清蒸的大虾,犹豫了一下又转头夹了旁边的扬州小炒。
彼时,秦玉汵竟悠悠看向了商潇,上下打量了片刻,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听闻御史中丞卢大人的幺女卢滢儿被封为了佳宁郡主同吐蕃和亲?”
郑月佳见着提及此事,接道:“玉汵也听说了?”
“自然,嫂嫂别看玉汵非朝中人,那商铺坊间流转的传闻可不比宫中少。”秦玉汵一边说着,一边夹了枚山芋块轻轻蘸了些蜜糖放入口中。
郑月佳想到什么一般,竟叹了口气:“那卢滢儿现在家中可谓是断了水粮,要以死相逼,不愿远嫁,高门贵女自小就要什么得什么,如今竟要远赴那贫瘠之地……”她似乎想象了一番那种境况,共情之中也生出了一丝怜悯之心。
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若能嫁得离母家相近,门当户对,那日后即便是夫妻感情不合,夫家也不敢待妻子太过刻薄。
可倘若远嫁天边,遇到心善知恩的男人还尚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