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邱黎接过那杯牛奶,一时间有些怔。
她是注意分寸的人,虽然不奉行“合格的前任就应该跟死了一样”,但是也懂得怎么同曾经与自己有情感纠葛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她与冯嘉期的事,冯栋不知道,张姨也不知道。她面对冯嘉期,只能摆出一副初次见面的态度。
说起来离第一次和冯嘉期见面也差不多有五年了。
冯嘉期在豫高国际部读高中的时候,她就在本部。两人同级。她认识冯嘉期不是巧合,也不能算意外。高二那年学校举办文艺汇演,她们本部文科班报了一个合唱节目。全班三十个人凑不出一个会乐器的,就她还练了几年钢琴,于是被推上去给大家伴奏。
邱黎那时每天放学都勤勤恳恳地去音乐教室排练,隔壁就是冯嘉期他们乐队的排练教室。她每每一练琴,隔壁那架子鼓就敲得邦邦响,把合唱人声盖了个完。邱黎那个时候年轻气盛,比现在刚得多,理直气壮地跑到隔壁去理论,一推开门就先声夺人地喊了一句“你们敲来敲去有完没完”。冯嘉期坐在鼓凳上看过来,嘴唇微张,随后缓声道了一句“不好意思”。
这就算是认识了。
之后邱黎总想起第一次见他的那个场景来。冯嘉期那天穿了白衬衫,一半扎进裤子里,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皙小臂,气质干净又斯文,很不符合玩乐队的人该有的气质。她后来跟他说过很多次:“你真的不像做乐队的人哎。”
冯嘉期知道她什么意思,伸手把她往怀里揽:“你也不像弹钢琴的。”
两人刚开始谈起恋爱有点像是过家家。有一段时间冯嘉期特别喜欢给她买早餐。他自己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却一定要她按时按点地吃。本部和国际部的上课时间不一样,国际部没早读,也没有晚自习,下午四点半就放学,清闲得要命。
冯嘉期那会每天早上从国际部溜达到本部,掐着早读下课铃的点蹲守在文科班门口,把昏昏欲睡的邱黎揪出来送早餐给她吃。他家有做饭阿姨,今天烧鱼汤,明天炖海参,反正变着花样做。邱黎抱着他家那个尊贵的四层大饭盒在大冷天里问:“你家早餐为什么做这么隆重?”
冯嘉期答:“吃什么补什么,这不都是补脑的好东西吗。”
邱黎无语凝噎,但总当着他的面乖乖吃完。她高中的时候跟现在一样简单,扎马尾辫,走起路来,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早读结束到第一大课开始有二十分钟,是两人固定的约会时间。冯嘉期这个时候会陪她去就近的食堂找个空位坐,裹着一件MLB的黑色长款羽绒服看她吃完。每天如此,乐此不疲。
结果有一天阿姨休假,他从超市买了牛奶,过来给她送。邱黎拿着那盒牛奶一头雾水:“吃什么补什么?”
“啊对。”冯嘉期点头。
邱黎低头看了看胸脯,气结:“你——”
冯嘉期这才反应过来不对,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让你多喝点牛奶长个儿,这不是补钙吗。”
年少的时候她不相信动真情没有好结果,散了之后反倒变得难堪。现在再重逢,她没想到身份能发生这种戏剧性的转换。
一直追求自己的男人是前任的父亲。
不过好在,冯嘉期没有主动同冯栋说起这茬,大概也还算是体面。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她只是怕冯栋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他这个人虽然商场得意,但不知是不是年轻时有一段失败的婚姻,总不晓得把控距离,有几次态度极端手段恶劣,她怕被报复,忍气吞声地都放进心里。
邱黎端着杯子,做了好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才上楼。冯栋叫他下来吃饭的时候,她不经意留意了一下他房间的位置,是二楼右手边第一间。
木质门很厚,她端着牛奶轻轻叩了两声,没人应。想到他有戴耳机的习惯,她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里边传来脚步声,随后门打开,冯嘉期的脸映入眼帘。邱黎站在门口有些恍然。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安静了两秒,冯嘉期垂眸问:“怎么了?”
“哦,张姨让我来给你送牛奶。”邱黎把杯子递给他。
冯嘉期没接,只是把门敞开了一些,侧身让路给她:“进来吧。”
邱黎站着没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不用了,我就是来给你送个牛奶,送完我走了。”
“我有事问你。”冯嘉期就这么简单的一句。
“……”
邱黎顿了顿,还是侧过身,走进去。
冯嘉期顺势带上门。
他房间不算特别大,但布置得很井井有条,邱黎稍稍环顾就将他的房间尽收眼底。墙边还立着未收纳的行李箱。内里是灰白色调,显得整洁干净,连着卫浴和一个小衣帽间。床尾放着一块白色的幕布,投影正开着,但没放什么视频。
冯嘉期拉过一把椅子来给她坐,随后从她手中接过杯子来。指腹是温暖干燥的,接过杯子时,冰凉指尖在她柔软的掌心划过一遭。
邱黎抽回手,抬眼望他。冯嘉期也垂眸望回来。
他身形没怎么变,很瘦,容貌和气质好像发生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冯嘉期长得淡,但气质却锋利,单眼皮,高鼻梁,脸型精巧,唇下一颗恰到好处的黑痣,像无意泼在宣纸上的一滴墨。她面对这张脸,不知该看那颗痣上方的粉润薄唇,还是看他面上恰到好处的留白。
邱黎避了避视线,看到他床头的烟灰缸,里边摁灭的一截细烟还冒着火星子。窗户大开,有凉风灌进来,吹起她的头发。
他高中时也抽,但抽得少,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邱黎为数不多地几次见他抽事后烟,那时床头灯昏暗,他坐起身帮她清理,之后把打了结的橡胶套和浊白液体一起丢进垃圾桶。而她那个时候已经累得要死,钻进他怀里的时候昏昏欲睡。冯嘉期在她额头烙下一吻,调小了电影的声音默默地看。她和冯嘉期在一起,不是亲就是搂,好像从来没有看过一部完整的电影。
冯嘉期也注意到她的视线,只阖了阖眼,作没看见。邱黎抿唇,询问:“你想问我什么事?”
“……”
冯嘉期清咳一声,半晌,开口问邱黎:“你来齐城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