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邱黎隔着一层衣料感受到他掌心覆在自己肩头的温度时,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她和冯栋平常其实没有什么肢体接触,尤其是她,能远则远。冯栋看她,其实更像是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困兽。
大概他们这些上位者就是享受那种从盯上猎物到毁掉猎物的感觉,对女人也不例外。邱黎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观被打碎后又逐渐重建,孰好孰坏她分不清,因为人往往只能看到对自己利好的那一面,而所有的观念都是基于对自己利好这种背景才建立起来。
她也曾做过连自己都唾弃的事——同有点钱但岁数能做自己父亲的男人约会。大学的时候,私下里年级女生都说她是出去卖的。邱黎不想自证,因为在她看来,这也算一种“卖”。同她约会的那些男人,有的已经成家,有的属于不婚主义,对她也就是玩玩而已。他们喜欢名校出身的漂亮女孩子,仿佛这样足够彰显他们的征服欲和掌控欲似的。她也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眼里也只能算个“玩意”,但钱比尊严重要,拉下脸卖笑在任何时代都不是什么新鲜事,更何况对她而言,出去约一次会男人送的礼物就抵得过她在奶茶店打工好几年的工资。
她把那些礼物尽数卖了,手里零零碎碎地攒了些奖学金和打工的积蓄,在学校附近的群租房租了一个三四十平米的小公寓,去上大学的第一年,零零散散攒的钱还不够邱荷康复手术的五分之一。
而那个时候邱荷在豫城,近乎被外公外婆抛弃,在学校里受人欺凌,精神状况已几近崩溃。邱黎那个时候也不过才升大二,看不过眼,暗地里发誓要接邱荷到自己身边。小公寓地方不大,但够她看着邱荷。租房合同签了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是坐一天的硬座回豫城,应允了邱荷高中的休学要求——她那个时候的精神状态已不足以支撑她继续在普通高中念书。
邱荷在当地一所不是很好的高中念,同学都是没考上重点中学而被迫进入那个学校的混混。邱黎去学校接她的时候,班主任冷冷地讲:“她这种情况送去特殊学校得了,还在普通高中受这个罪干什么?”
邱黎揽着妹妹,默然无声。带邱荷坐上去齐城的火车时,她摸了摸妹妹的刘海,忽然有些想哭。
她说:“小荷,我把你接到我身边了。”
邱荷有语言障碍,咿咿呀呀地说不清楚话。但邱黎能听懂,她叫了声姐姐。
可她没想到的是,邱荷现在变成了冯栋将自己捆在身边的筹码。他调查她的家人,给邱荷找最好的医生,为邱荷安排昂贵的康复手术,所有一切都是在告诉她——跟着我是最好的选择。
邱黎抿抿唇,没挣开他的手。冯栋很满意她的表现,自然而然地揽了揽她的肩,将她拥出电梯。他的手搂得不是很紧,甚至是放在肩膀上而不是腰上的,但邱黎还是瑟缩着有些抗拒。
车就在离电梯不远的位置,冯嘉期坐在副驾驶,将所有动作尽收眼底。
他眼睛有些刺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看到后视镜内倒映出一排排冰冷的车身来。停车场里什么价位的车都有,也不乏好车。这些花花绿绿的机械在他看来,忽然像极了一堆漂亮的废铜烂铁,毫无生机,像一排死气沉沉的积木。
一直走到车后座,冯栋给邱黎开了门。冯嘉期收回视线,低头看自己的手机。他作不出对她漠视不理的状态,有些拙劣地演着不熟。冯栋丝毫没有在意他的表现,只当他是还不接受自己另娶的小孩,笑着同司机道:“老高,开车吧。”
司机老高应了一声。
邱黎刹那间像是回到了和冯嘉期重逢的那个雨天。那天他也是坐在副驾驶,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可他们周一明明才见过面。
无论怎样,以后都是要跟他相处的。
邱黎咬了咬下唇,在冯栋期冀的眼神中试着表现出对冯嘉期的友好。
她唤了一声:“嘉期。”
冯嘉期没放歌,蓝牙耳机虚虚地挂在耳畔,自然是听到她叫自己。
她声音有些怯,但是是柔和的。冯嘉期的思绪忽然越过了四年,想到她喊他名字的时候。
他抬了抬眼皮,回她:“嗯?”
冯栋没想到儿子会有回应,笑了笑,开口:“没事,小邱阿姨就是跟你打个招呼——”
说到这他忽地想起来:“哦,我都给忘了。现在小邱阿姨是你的辅导员。”
“是啊。”冯嘉期懒散搭腔。
冯栋致力于让两人进行友好交流。他温和地说:“那正好,以后小邱阿姨在学校,可以替我管着点你。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到哪里野去了。”
冯嘉期转头,语气漠然:“您这么忙,哪有心思管我到什么地方野。”
冯栋推了推眼镜,抿唇一笑,倒也没反驳。
毕竟他说的是实话。
冯嘉期以前都不姓冯,随母亲姓郭。他母亲组建新的家庭后,他才跟着自己姓。这些年他也忙,疏于对他的管教,孩子因为学籍户籍的原因只能在齐城上,都是他妈在管。冯栋都不知道前妻到底管了些什么,将他教成这个样子。
冯栋深知孩大不好管的道理。冯嘉期如今已经成年,上了大学才跟他亲近的机会多了起来。儿子和老子本来就不亲,冯嘉期虽然对他冷漠,但行事还算保守沉稳。
他不是毛头小子,作为父亲,也不适合干涉他的私人生活太多。这些年冯栋问起他的事,都持尊重支持的态度,他想说就说,不想多讲自己便也不过问。
但,冯嘉期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想将嘉晟交给他,奈何他在学业上不成气候。冯嘉期是一点没遗传他和前妻的学习细胞,从小到大考试考得稀烂,但在艺术方面却有点天赋。不过商人重利,在冯栋看来,艺术不是能当饭吃的东西,偶尔陶冶情操还行,但冯嘉期要将它作为一种正经职业,他就完全无法理解。
这次带他来城郊也是有目的的。嘉晟前些年出了丑闻,这几年为挽回企业形象,一直在致力于做社会公益,这个疗养院就是嘉晟拉投资建的。他将冯嘉期带过来,也是为了让他了解一下企业都在做些什么,让他心里能有个底。
以后也好上手管理。
车